杨镐思虑再三,踌躇不定,眼下确实无人可派。
当初,杨镐只有胜利的打算,并无吃败伏的准备。
他把所有的将官都已派走,若不是皮廷相半途而归,整个沈阳城根本找不出第二个能领兵之人。
他有心派皮廷相出马,可是心里又怕,万一努尔哈赤飞兵来袭,自己守个空城,岂不是束手待毙!
皮廷相亦是惊弓之鸟,面对无人可派的形势,他心里也是惶惶不安,生怕再次派他进山玩命。
他思谋一会儿,灵机一动,计上心头,献策道:“大人,沈阳由下官护卫,不能留个空城!以小人之见,李如柏,贺世贤尚有老婆在沈,何不派她们前往,观劝其夫,偃旗息鼓呼?至于刘大刀一路,我送两个亲信前去就是了。”
杨镐寻思片刻,觉得有理,就点头应许。
随即派人去李、贺府上邀两夫人前来。
不一会,李如柏之妻金尼雅,贺世贤之妻万梨花来经略官邸。
杨镐如实地将东征赫图阿拉战况,-一做了交待。
说起万梨花来,她就是与朱少阳分手后不久的周梨花,她与朱少阳分手后,便伤痛欲绝,她想到了死,于是便跳入了一条河里,谁知却被老家探亲的沈阳总兵贺世贤所救,梨花为了感恩,便嫁给了贺世贤。
杨镐说完之后,见二位部将的夫人如此平静,就捻着胡须,强作镇静地说道:“两位夫人,本帅思虑再三,为保全辽东实力,想派你们到前营将李如柏贺世贤两位将官召回以待再战片说罢,将抉好的一封亲笔信交给金尼雅道:“李夫人,此事,事关重大,不得有误,望两位夫人,火速前往!“金尼雅马上站起,叩道道:“遵命!”
梨花也随之站起,作揖从命。
当日,万梨花和金尼雅同坐一辆三匹马拉篷车,由十名骑士陪同踏上征程。
他们出南门后,过浑河,穿过白塔铺,直奔玛哈丹。
篷车走了一宿一天,来到一个山谷口。
忽听车厢外几声清脆的鞭响,车夫马上喊道:“前边就是呼兰岗!”
车马在峡谷间进行,路上不断出现马粪,破衣,断戟,散失的草料。
不一会儿,探路的骑士回身来报:“前面已见明军的兵马!”
梨花从窗口往外望去,山山水水,尽收眼底。
此刻,李如柏,贺世贤率领的兵马已到呼兰岗南山脚下。
当他们得知杨镐派两位夫人到前营送信,心中又惊又喜。
于是马上传令全军鸣金歇息,同时派出侍卫迎接。
日至中午,梨花,金尼雅及随从来到前营大帐。
李如柏看了杨镐的亲笔信后,不阴不阳地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他把信递终身边的贺世贤。
贺世贤看罢,脸色铁青地说道:“半路撤军,岂不是逃兵?男子汉大丈夫舍身取义,以身殉职,乃天经地义。如今叫我们当逃兵,这不是把我们赶上历史罪人之路?”
“贺总兵不必多言!”
李如柏坐在一个破旧的木箱上,神态怡然地说道:“既然领兵帅将下令,我等只能服从,不能违抗!”
说话间,探马进帐来报:“禀报两位总兵,前面发现八旗骑兵。”
贺世贤猛然将长剑抽出,连声吼道:“战!战!不战,我无脸去见辽东父老。”。
这时梨花陡然站起,说道:“夫君,您可知杨经略派委我们二人来之意?”
贺世贤一怔,把脸转向夫人。
梨花接着说道:“我们来时,杨经略有话在先,如不能把二位总兵准时劝回,就拿我们两女辈之头……”
说着,梨花已开始泣了。
贺世贤冷笑了一声,把剑推回鞘内,愤然道:“兵部待郎,兵部待郎,不懂兵法,不会打伏,为这等人卖命真是羞煞人也!”
贺世贤在帐内转起圈子,“当今是什么世道!带兵的不打伏,当官的不理政。”
李如柏蓦然站起来,笑道:“这么说,贺总兵打算保留一位女差的脑袋喽!”
贺世贤无奈地窘笑道。
此时,又一个哨探来报:“八旗骑兵已到对面山下!”
李如柏见事不能迟,马上对帐外的传令兵说道:“传令,立刻退兵!”
当军令一下,各营顿时欢腾起来,一个个挥枪舞剑,如同得胜而归。
努尔哈赤率军击败杜松、双林两路大军之后,回到赫图阿拉,正集中全部兵马,准备迎击东,西两路明军。
这日清晨,他正从在大殿准备派兵迎击李如柏、贺世贤,忽然探马来报:“南路明军不战自退!”
努尔哈赤一时猜不透明军此举用意,这时又有探马来报:“刘大刀军已抵阿布达里岗,离我都城仅有五、六十里路!”
努尔哈赤听罢,一拍桌案,说道:“迎敌!”
这时众旗主肃然起立。
努尔哈赤当即命令扈尔率军一千先行,随后又派代善,额亦都等率大军堵截伏击。
部署完毕,各路兵了,立即列队,飞马迎敌。
此时刘大刀率领的一路军马,正在阿布达里的一个村寨掠劫。
刘迁乃将门之了,从小随父征战,久经沙场,屡建奇功,外号“刘大刀”。
此人身高体壮,勇猛过人,在战场上,只要抡起他的一百二十斤重的大刀,数十人也难靠近他身边。
为此,刘迁也居功自傲,骄傲日甚。此次出战,他一心想夺头功,梦想晋爵。
他从宽甸出发后,不顾山陡峭,大雪封山,昼夜兼程,进军颇为顺利。
当他攻下阿布达里岗下的村寨进,已进入建洲境三百里。
阿布达里岗下有座二百多户的小城堡。
刘迁大军攻下后,马上将城堡里仅有的二十多个男人杀死,然后将女人集中起来,按年龄大小,相貌美丑,分为甲乙丙三等。按军职大小,分别配给给各级将领。
这天中午分配完俘物,哨探抓住一个汉人“浮瞄”。
刘迁把“浮瞄”带到帐内严加审问,那人说道:“杜松的大军已进赫图阿拉,正在城里摆酒设宴,我是趁机逃出来的”
刘迁听罢一惊,顿足叹道:“头功已被杜松所夺,我等何必马不停蹄!”
于是立即下令就地歇息半日,也摆酒设宴,犒劳众军。
日落西山,黄昏已至。
刘迁喝得酿大醉,被抬到军帐。
弯月初上,刘迁正鼾声大作。
忽然一个探子闯进大帐,叫道:“总兵大人,不好了!八旗军要进城堡了!”
刘迁一惊,醉意减去大半。
他爬起来,披上甲,钻出大帐,翻身上马,接过侍卫递过的大刀,一马当先,冲出大营。
明兵如同潮水,随着领兵大将冲向正面攻来的八旗军。
此进迎面杀来的正是额亦都卒领的骑兵。
两军相接,刀光剑影,杀声震耳。
刘迁舞起大刀,左右盘旋,上下飞舞,连斩数人。
迎面来的额亦部虽然剑法稔熟,便因刘迁力大过人,大刀太长,难近他身。
杀了几个回合,额亦都觉得力不从心,于是拔马而逃。
刘大刀不顾一切地拍马去追。
忽然山顶冲下一路军马,人人高举火把,手抡大力,如同猛虎下山,势不可当。
刘迁借着火光惊神看去。
只见三面大旗上,都写着斗大的“杜”字。
他禁不住自语道:“杜总兵来助我也!”
刘迁话音刚落,忽然一员大将已飞马到前。
只见那员大将关戴金盔,身穿铁甲,由于火光刺眼,他一时未能看清来者谁。
刘迁刚想发问,那将官抢先问道:“你莫非就是刘总兵?”
“卑职正是……”
刘迁话未说完,只见来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举刀劈下。
刘迁一声惨叫,落下马去。
刘迁的护军见势不妙,急忙去救,本等刀起,已被那员大将劈死。
明军见领兵大帅阵亡,便纷纷逃命。
八旗军乘追击,明军溃不成军,号称四十七万大军的最后一路人马,全部被歼。
夜半,八旗兵就地宿宫。
当代善、额亦都会聚军帐,代善脱去身上明军的金盔铁甲时,额亦都笑道:“兄弟乔装的”明军“真是滴水不漏,实在叫人佩服!”
代善喝了两碗泉水,用衣袖一抹嘴唇,说道:“萨尔游之战只是初战,大战还在后头,立功的机会多着呢!”
萨尔济之战历时五天,斩杀明将三百余人,兵士四万五千多名。
八旗军回到都城的当天,努尔哈赤命各旗杀牛八头,祭天庆贺。
宴毕,努尔哈赤,单独把前来不久的朱少阳叫到自己的住室。
努尔哈赤连忙从炕柜里取出五根金条,说道:“萨尔济之战是生死攸关之战,朱兄,您替我出谋划策,又到刘大刀中假扮逃俘,麻痹了明军,立下汗马功劳,我不知如何感谢你,这点薄礼,请收下。”
朱少阳忙推辞道:“佟兄,不必这样,在下只希望佟兄弟能早日下沈阳,也好让我能取得贺世贤手中的四景图!”
努尔哈赤听了,不由摇了摇头,说道:“沈阳城池坚固,拥兵数万,恐怕一时难以攻下。”
“我有办法。”
未等努尔哈赤说完,朱少阳已说道。
接着,朱少阳喝了一口茶水继续说道:“沈阳城固然城池森严,然而事在人为。”
朱少阳慢慢地在手心里掂着细瓷茶碗,反问道:“佟兄,你说阿布达里岗一战,为什么能速战速决,刀劈有名的关东‘刘大刀’?”
“贵在施计用谋,假扮明军,以假乱真。”
努尔哈赤说道。
“若想攻打沈阳,也必须施计用谋。”
朱少阳又道。
“那我们就趁热打铁,假扮明军,明天就去攻打沈阳!”
努尔哈赤说道。
“明天?”朱少阳连连摇头,说道:“你发兵去攻打沈阳,开原,铁岭的明军趁机发兵到这里怎么办?”
努尔哈赤连说有理,然后凑到朱少阳的身边说道:“先攻开原,铁岭,解除后患,尔后发兵沈阳,朱兄,你看如何?”
朱少阳听罢,说道:“佟兄啊,这也正是我要献的第一策!”
“那第二策呢”
努尔哈急切地问。
“调虎离山,里应外合。”
朱少阳思虑了一下,“不过……”“不过什么?”
努尔哈追问着。
朱少阳沉吟一下,说道:“就是先要弄清沈阳城内的虚实情况。”
几日后,朱少阳决意去沈阳替努尔哈赤打探军情。
他化装成药农,来到了沈阳城东北的一座高山。
他放下背篓,胡乱采了些野百合,五味子黑芝麻等草药,装满背篓,就坐在一棵树下下歇息。
此山离沈阳城只有三十多里,加之天气晴朗,站在山顶,可以隐约地看见沈阳城高耸的东城门楼。
朱少阳记录了沿途山川河流,地势地形,以备努尔哈出兵沈阳使用。
黄昏时分,朱少阳来到了城西北的舍利佛塔下。
此塔是辽代所建,每逢七月十五,信佛者都务好百味饮食,设斋上供,意在脱罪祈福。
恰好这天好是农历七月十五。
傍晚时分,朝拜信徒多已回城,只剩下些坐轿子骑马的达官贵人,趁有少马稀之时,专来祈拜。
朱少阳不信佛教,他只是好奇地站在塔东一片小树林里,从远处窥视,想看看有什么显官客到此。
看着,看着,忽然一位雍容的富贵小姐,在两个丫环的簇拥下,走出寺房。
朱少阳借着夕阳余光,见那小姐十分面熟:“呵!她不是梨花吗!她怎会如此打扮?”
想到这些,朱少阳信步走出树林,直奔那小姐而去。
此刻,那小姐已走近马拉篷车,她抬脚走上车厢板,掀帘进篷,这小姐正是梨花。
由于她曾有过绝望,这是在她的希冀破灭之后产生的念头,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她信奉了佛教,她希望能人宗教中,得到灵魂上的解脱,并求其佛爷的保佑。
今天,她也是来祈祷的。
朱少阳刚走近马拉车篷,忽然被几个身着便装的明军拦住。
呆呆地站立着,望着飞鞭马去的篷车,怅然地叹息着。
他伫立片刻,突然,一个骑马的小个子高叫道:“那不是镇亲王吗?”
话音刚落,十几个彪形大汉蜂拥而至。
朱少阳一怔,刚想施展轻功以脱身,两中胳膊早被好几个大汉反剪过去,捆绑起来。
当晚,就被押到总后府。
朱少阳被投进大牢,抓获他的贺小六马上向贺世贤报功。
这贺小六是贺世贤的要兄弟,前段时间,一直在皇宫中当侍卫,因此认识朱少阳就是国师要提拿的镇亲王。
贺世贤听贺小六报告活捉了镇亲王朱少阳,他以为小六子是邀功不得急红了眼,在说胡话,于是讥笑道:“小六子你要想当官,我替你皇上美言几句,可别玩笑!你可知道就凭你们这些人也想抓住镇亲王?”
贺小六眨着眼,红着脸,支吾半天,起誓道:“要不是镇亲王,我就天打五雷轰!”他说着急得哭起来。
住在后院的梨花听到男人的哭声,心中生疑,马上提着灯笼在女仆的陪伴下来到前院,推门步入内室。
贺小六看见总兵夫人进屋,马上抽泣着,向夫人诉说实情。
梨花听了起初一怔,继之镇静下来,坐在檀香木椅上,慢条斯理地问道:“那镇亲王什么长相?”
“高个子,国字脸,大眼睛,高鼻梁!”贺小六一口气说完。
“国字脸,大眼睛。”总兵夫人自言自语。若有所思,自忖道:“对,对”。
这时,她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贺世贤身边说道:“夫君,那镇亲王是真是假让我看看怎样?”
“你认识他了?”
贺世贤疑惑地问道。
“看看再说吧!”
梨花连忙叫待女提着灯笼,她跟着待女急忙走出总兵府。
牢狱紧靠总兵府,两院一东一西,只有一墙之隔。
梨花在待女引导之下,走出大门往西去,进牢门向典狱长说明来意,狱卒带她到后院一间牢房。
狱卒打开车房,提着灯笼在朱少阳脸前摇来晃去。
朱少阳坐在木床上,同进来的狱卒攀谈起来。
梨花站在窗下,透过窗户纸缝,急切地看着,把屋里的一切都看得一清二楚。
她看着,看着,眼前又浮现出与他交往时的种种往事,种种甜蜜。
想这到,她感慨不已,心潮难平。
她多么想破门而入,同朱少阳再度彻夜长谈,然而她犹豫了,她已是有夫之妇,伦理的界线,使她不能不就地止步。
况且,从对朱少阳的命运着想,如若在此相认,传闻出去,岂不给他带来杀身之祸?
想到此,她抹了几把辛酸的泪水,转身走出牢房的长廊,在待女的搀扶下,回了总兵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