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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章  青霜秘史

    观月楼大厅临时搭成灵堂,几排香烛后面的灵床上,夏天雷静静躺卧着,仿若沉睡。

    路啸天手抚夏天雷的灵柩,老泪纵横,恸声自语:“老夫与你相识相知数十年,虽无结义,却是肝胆相照,胜若骨亲。你我膝下皆无儿女,原是约好待你七十大寿之后便卸下帮中重任,与老夫同去游历天下,可叹你竟先行一步啊……”语渐哽咽,闻之戚然。一旁的雪纷飞轻抚他的背脊,静默无言。

    宫涤尘、何其狂与白石垂首谨立,许惊弦与水柔清、段成,景明彦等一众小辈则并肩跪在最后。群英相聚观月楼,却皆是扼腕而叹,满面哀思,气氛凝重。

    隔着几人的身影,许惊弦只能看到夏天雷躺卧的侧脸,面容依旧,却是神采全无。想起他生前的音容笑貌,痛心之余生出感叹:活在这世间的每个人,无论生前尊贵或卑贱,当被岁月和命运无情击败时,陪伴他的也不过几柱香火,几缕白纱。

    正要上前敬香,却听雪纷飞道:“许少侠且随老夫来,有话对你说。”

    “且待晚辈先给夏帮主奉香三柱,以示敬意。”

    雪纷飞咄然喝道:“我等江湖儿女岂拘俗礼?你若真心敬重夏兄,便应听他遗训,早日去梅影峰接任,方是正务。”

    许惊弦暗讨奉香敬灵又耗不了多少时辰,雪纷飞何以出此不近情理之言?奈何雪纷飞根本不给他分辩的机会,已然跨步出厅,许惊弦只好随他而去。临行前注意到何其狂眼中闪过一丝古怪的神色,却是猜想不透。夏天雷之死令他心神大乱,再加上其临终前竟指定自己接任裂空帮帮主,实是大出所料。此刻脑中混乱不堪,虽觉蹊跷,亦无暇深思。

    “‘叶兄为何不现身?”许惊弦随雪纷飞来到楼外,心里已大致猜到他要对自己说什么,先行引开话题。

    “风儿昨夜就已离开观月楼前往落花宫,所以并不知夏兄之变故。若不然,必会追杀那逆徒,不死不休!”雪纷飞眼中神光乍现,似已看了许惊弦的心思,劈头发问,“

    你可知夏兄的真正死因?”

    许惊弦长叹一声,他虽与夏天雷相处时日不多,但深感他厚情重义,铮铮侠骨与仁者风范并重.所以才执力相救。哪知敌人设下的阴谋诡计害不了他,却因心念爱徒反叛,重伤不治。可是沈羽离去之前已是追悔莫及,甚至不惜自断经脉、以死谢罪,又怎忍心再苛责于他?使低声道:“夏帮主所中‘误佳期’之毒原已被那碧血貂胆化解,只是年事已高,加之连日奔波疲劳过度,所以才……”

    雪纷飞冷冷一笑:“夏兄临终前曾对老夫说明了真相,哀莫大过于心死,真正的凶手不是慕松臣与鬼失惊等人,而是沈羽那畜生!”话语中的质问多于解释。雪纷飞本就身材高大,此刻昂立观月楼外,晨曦披在他肩上须发亮灿如银,宛若神人。

    许惊弦抬起头,直视雪纷飞的目光:“如果前辈想要晚辈去杀了沈公子,恕难从命。如果这是接任裂空帮的条件,晚辈宁可放弃掌门之位。”

    “此等逆徒,纵然碎尸万段,亦难赎其罪。只怕你是不愿接手帮主之位,所以才替他求情吧。”

    “这只是一个原因,更重要的,晚辈知道沈公子已有悔过之心,应该给他一个机会。”

    雪纷飞淡淡道:“暗器王疾恶如仇,你却未学到他半分。”

    提到林青之名,许惊弦莫名激动起来,脱口道:“前辈此言差矣。晚辈正因得林叔叔教诲,所以才不愿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突然想到沈羽的行为可算不得“无辜”,不由微微一滞,方才继续说下去,“记得我与林叔叔在岳阳城中,面对一众骗赌的小混混,他输了银子,却也只是一笑置之。看似示弱,却赢得了我的尊重。疾恶如仇只是针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大奸大恶,决非不分轻重。”

    雪纷飞目光闪动:“据老夫所知,夏兄之义女与你颇有些交情,她被沈羽花言巧语所骗,沈羽假手于她令夏兄中毒。你若杀了沈羽,不但证明了她的清白,亦可免她教宵小所趁,一举两得,何乐不为?”

    “这是两回事。林叔叔告诉过我一句话:当你真要决心去杀一个人的时候候,应当敢于直视对方的眼睛,自问于心无愧,才能下手。”许惊弦大声道,“当我揭破沈羽阴谋之时,他完全有机会拼死一战,却宁肯自断经脉。对于这样一个良知未泯的人,我不能、也不愿出手!”

    雪纷飞双掌轻拍.道了一声:“好!”既因许惊弦的言语,亦因暗器王的品行。

    许惊弦又赌咒发誓般补上一句:“更何况,我坚信沈羽是真心喜欢苹果姐姐。”回想平惑在金陵江边离去的神情,沈羽弑师求荣之举已令她心伤难禁,如果情郎从头至尾只是利用她,只怕更会令她绝望。

    雪纷飞哈哈大笑:“小弦放心吧,老夫刚才只是试探你。若非你有此仁义之心,夏兄又怎会把帮主之位轻易托付?”

    “可是,裂空帮藏龙卧虎,就算沈羽反出,还有位列其上的太霄、紫霄门主。晚辈与裂空帮全无渊源,怎可服众?何况晚辈向来是闲云野鹤的性子,亦不适合担此重任,还望前辈三思。”

    “你当夏兄临终前犯了糊涂,因心伤沈羽之事,身边又没有合适的人选,所以才挑中了你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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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惊弦心中确做如是想,但口中自是十分恭敬:“晚辈不敢。”

    “你错了。夏兄与老夫相交已久,知他是个谨慎的人,事关裂空帮十万弟子的安危,若不是思虑周全,岂会草率?夏兄能将此重任相托,既是对你的肯定,亦是信任,若不接受,九泉之下,也难心安。”

    许惊弦被赞得满面通红,却仍是连连摇手:“晚辈相救夏帮主,只是出于江湖道义,若趁机坐上帮主之位,反会显得别有居心。日后江湖上以讹传讹,不但会指责夏帮主任人唯亲,更会因此而轻看裂空帮,晚辈实难承担这天大的责任……”

    雪纷飞沉默良久,方才开口:“记得老夫第一次见到你时,是在那京师赌场之中。虽只是一个幼龄稚子,但却聪明伶俐,更有着与众不同的思想与见识。几年不见,却变得像那些世俗之人一般,惧流言,远是非。如果是你本事不济,不敢坐上帮主之位,老夫二话不说,立刻回长白山;但如果你只是担心自己的行为惹来江湖上的流言蜚语,那就不是我所认识的小弦!”

    想到与北雪初识的情形.许惊弦不由心头一热,朗声道:“那时老爷爷告诉了我一句话:‘人生在世欲有所成,最重要的,是执著!’而对于我来说,最好的执着,就是走自己的路,不受别人的摆布。”

    “老夫终于明白你的意思了。”雪纷飞微笑道,“如果这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因势利导把裂空帮帮主之位送到你面前,那么你不但会欣然接受,更会为此付出最大的努力。但如今只是老夫与夏兄两个老头子异想天开的念头,你就不肯盲从了吧……”

    话虽直接,却道出了许惊弦的心声,他重重点头。

    雪纷飞略一思索,缓缓道:“有个人陷入了沼泽之中,左右寻不到出路,又不敢贸然落足,唯恐被泥沼吞没,正慌乱时,忽见天空飞过一只鸟儿,高声道:‘左走。’他往左行出数步,但觉脚下越来越软,似乎随时有可能陷入,心中怀疑.驻足不前。不多时又飞来一只鸟儿,高叫:‘右行。’他依言而行,但沿途只见白骨粼粼,依然不见生路,又觉迟疑。无奈之下祷告上苍诸神,土地神现身了,手指一点,沼泽中便隐隐现出一条道路。此人大喜,心知神仙必不会骗自己.放心大胆地阔步前行,谁知一不小心捧了一跤,就此被沼泽吞没。他一缕阴魂不散,告上天庭,指责土地老儿害他枉死。上苍大神笑曰:‘路虽然指给了你,却还是需要你自己走啊。’”

    许惊弦沉思,隐有所悟。

    雪纷飞沉声道:“每个人从呱呱落地伊始,便会不由自主地被亲人、好友、长辈所影响,但无论给他安排了什么样的道路,都不会是宽阔平坦的康庄大道,都需要自己一步步地去选择,去完成。泥沼与坦途、风险与荣耀都会在前面并存,而决定人生的,永远是自己,而非他人。”

    抚掌声从身后响起,路啸天大步行来:“雪兄说得好。许少侠不要以为凭着紫霜戒与转轮诀便可毫无阻碍地坐上帮主之位,四大长老能否相信你的一面之词,如何能令十万帮众服膺。几大门主又怎会袖手不管?其间的艰难还需要你自己一一去克服,这又何尝不是一个新的挑战。”

    一股豪气油然而生,许惊弦暗暗握了一下拳:“两位前辈言之有理。但晚辈还有一事不明,若能解开心中疑问,便勉力一试。”

    “许少侠请问。”

    “初入观月楼时,雪前辈装作与夏帮主素不相识,方才又说与之相交已久,此举或许意在麻痹慕松臣等人,但晚辈与慕松臣交战之后,雪前辈特意揭开晚辈的真实身份,似乎早就知道将会有重要的任务交给我。去裂空帮到底是夏帮主的遗命,还是雪前辈的意思?”

    这个疑问在许惊弦心中盘桓许久,起初自不明雪纷飞的用意,但听到夏天雷遗命自己去做裂空帮帮主之后,方才有醒悟。裂空帮中高手无数,若无高明的武功良好的品行,何能服众?而营救夏天雷、力挫慕松臣之举无疑会在帮中弟子心中树立起威望。

    雪纷飞与路啸天对视一眼,颔首而叹:“小弦你知道么!你最大的优点与最大的弱点其实都一样:太过聪明,却又不懂收敛。等再过些年头,真正体会到大智若愚的道理,方成大器。”

    许惊弦躬身一礼:“晚辈自知这种猜想不免唐突,但若不解开心头之疑,实难放手去做。”

    “不错。老夫与夏兄相识已久,所以此次夏兄相约简歌,老夫才会与机关王向来此地……”许惊弦微震,当年林青在流星堂中揭开了机关王白石的双重身份后,白石当夜离开京师,放言欲去寻找失踪多年的御泠堂主南宫逸痕,自此在江湖上销声匿迹数年,想不到竟是去了塞外并与北雪会合在一起。南宫逸痕、简歌、青霜令、塞北……种种线索似乎已开始联系到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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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雪续道:“老夫知夏兄年事渐高,早就有金盆洗手之意,只是牵挂着裂空帮十万弟子的安危,这才迟迟不愿告隐江湖。他虽已暗中定下沈羽为继任帮主,但一来沈羽毕竟羽翼未丰,二来对其尚有些疑虑,而那次非常道突袭虽令夏兄眼睛瞎了,心目却更亮,发现了不少疑点,对沈羽亦有所警觉。老夫替他疗伤之际,暗中传音已知大概。而在老夫力荐之下,夏兄亦打算收许少侠人帮,着力培养。只是夏兄抚育沈羽十数年,情深义重,虽已有察觉,事到临头依旧不能释怀,怒火攻心下就此撒手人寰,着实令人痛惜……

    许惊弦印证了心中猜测,脱口道:“晚辈与前辈不过一面之交,为何会如此信任,就不怕所托非人么?唔,记得在京师初次见面之时,前辈说过早知道有我这样一个人,却并不知道我长什么模样,所以才特意来看看。当时我问原因前辈却不肯明说,只道下次相遇时方会解释,如今可以告诉我了么?”

    雪纷飞沉吟半晌,不答反问:“除了老夫之外,你可发觉另外还有许多人对你很……特别?”

    许惊弦沉思,回想着被媚云教的赤蛇右使冯破天从清水小镇带到江湖后的一路遭遇,犹豫地点点头:“不错,除了雪前辈外,我遇见过许多人似乎都对我很……特别。不过或许每个人都会认为周围的人对自己另眼相看,这并不能说明什么。”

    “有些人是因为与你接触久了,被你善良而敏锐的天性所动.但还有些人,即使是陌路不识,却也会对你做出有违常规的举动。比如景成像为何会废你丹田?明将军为何会下令鬼失惊保护你?而老夫,为何会心甘情愿为了你的一两银子而输去一百两,又说服夏兄让你接管裂空帮?”

    许像弦其觉口舌发干.心中牲跳.一字一顿地吐出四个字:“天命谶语!”

    雪纷飞没有回答,但他那凝重而隐含戒惧的神情无疑已证实了许惊弦的猜想。

    “快告诉我,那八句话到底是什么?”自从神功大成之后,信心的增强让许惊弦如同换了—个人,思虑周密,处事冷静,有着远超同龄人的老成。但那苦慧大师临终坐化前留下的天命谶语却如同笼罩在他身上的一道魔咒,影响了他一生的命运,令他不由血脉贲张,放声大呼。

    雪纷飞静静凝视着许惊弦,光芒闪动的双眼中,混合着慈爱与期盼,悲伤与叹息,抑或还夹杂着一丝无奈的怜悯。

    在这敬若长辈的老人的注视下,许惊弦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我听某位曾侍奉过南宫老堂主的仆人说过,那八句话中有一句是‘神兵显锋’,可是真的么?”

    雪纷飞漫声而吟:“武争干戈,神兵显锋!”

    刹那间,许惊弦全身发,心怀激荡,那天命域晰似乎隐藏着一股魔力,引起了他内心深处神秘的感应——

    千古昊空武争干戈,神兵显锋勋业可成,破碎山河。

    苦慧大师的八句天命谶语已知其五,但他却依然看不透那未知的命运。

    武争干戈?这是谁与谁之间的争斗?而仅仅从字面上的理解,至少那“神兵显锋”之句未必就是显锋剑,更像指代某个横空出世的人物,难道说的就是他么?勋业是什么?山河又为何破碎?诸多疑问涌上心头,引出了更多的无从猜测、亦无从肯定的答案。

    许惊弦缓缓开口,语气中有一股不合年纪的镇定:“就是因为我学会了《天命宝典》,所以被视为昊空门的隔代传人,从而认定这八句奇怪的天命谶语将应验在我身上么?”

    “不独是你,还包括另一位昊空门的嫡系传人:明将军!”

    许惊弦大笑:“想不到雪前辈见识过人,竟也相信这些无稽之谈?”他脸上在笑,内心却是震惊不已。正如苦慧大师数十年前所预言,他与明将军确已订下战约,岂不恰恰印证了“武争干戈”之说。这到底是巧合,还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路啸天忽道:“老夫少年之时,只因堪不破名利二字,习文练武,精研诸般杂学,希望以此出人头地,却始终一事无成,徒耗岁月。直到了中年方才体会到人生苦短,一切虚名浮利皆是过眼烟云,幡然顿悟后建成观月楼,又穷二十年之力创出解星仪,欲凭此洞悉天机。然浸淫愈久,愈觉其浩瀚无尽,难究其境。可笑人类只顾着打打杀杀、追名逐利,对天地间的玄秘却视而不见。老夫所做虽微不足道,或许百年之后,方能被世人认同。”

    “路前辈的意思是?”

    “天机难测。世人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但当神秘的帷幕拉开一角的时候,知其所以然,方知其然。”

    雪纷飞大笑:“路兄莫要说了,连老夫都听糊涂了。一饮一啄,皆由命定,多想无益。”

    许惊弦心思灵敏,已隐隐捕捉到其意:正是因为先入为主地相信了天命谶语,才会一步步地按其行事。明将军的做法无疑正是这样,而包括景成像、宫涤尘等人,是否也是不由自主一步步营造着他与明将军之间的矛盾,从而最终促成天命谶语的应验!

    但如此一来,难道义父许漠洋冬归城的血仇、暗器王林青山绝顶的殒命,都是天命谶语的一部分?若非如此,又怎能让原本生活在平凡小镇、无忧无虑的少年把天下第一高手视为平生之敌?

    或许真有—个神灵在上苍穷尽红尘的诸般变化,一切的顺从、屈服、反抗、违逆都在其掌控之中。简简单单的八句天命谶语,已准确地刻画出他与

    明将军这对宿敌一生的轨迹!

    许惊弦越想越怕,但觉双膝发软,只欲一跤拜倒,恳请苍天。

    义父与林青已逝,对此无可挽回,但如今他不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瘦弱孩童,他拥有着真正属于自己的力量,他有信心保护亲人,朋友、以及善良无辜的人们。这个信念支撑着他勤奋练功,勇敢而坚强地活下去:但如果所有的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甚至包括他自己也只不过是天地间一枚早已设定好结局的棋子,难道他所做的一切都是全无意义,只能任由早巳安排好的命运把他一步步拉入深渊?

    命运的无情不在于本身的残酷,而是让所有的抗争都化为无形!

    所谓“璞玉易蒙尘,清水易浊污”。《天命宝典》出自老庄之学,那是无数前辈跨越了时光的极限,用一生丰富的阅历与经验而锻造的道家经典,而许惊弦却以稚子之龄领悟其义,尽管造就了他敏锐迅捷的心境,体察入微的细致、别出机杼的慧识,但那份对世情的达观通透、豁然领悟,却须得数十年韶光的打磨,方能梳理出脉络,修得正果。

    这本不是一个少年人力所能及的思索,许惊弦的心神陷入循环往复的死结之中,再也挣脱不开。

    雪纷飞与路啸天见许惊弦满脸通红,面目扭曲,呼吸急促,双目发直,一粒粒豆大的汗珠从额间渗出,竟是走火人魔之征兆,暗呼不妙,却不知应如何是好。若是不明许惊弦的心境便强行打断,不但救不了他.只会适得其反。

    许惊弦脑海中只想着那五句残缺不全的天命谶语,一时魂不守舍,心神俱失,正值紧要关头,忽然耳边响起一声低啸。心魔缠体之际本是不阐外事,但那啸声却如一把利剑般直刺而来,将混沌的思绪撕开一线。

    平和而安宁的清吟之声随即寻隙而入,传至他的耳中:“举觞明朝露,胜如年少。白马封侯骨,尘压眉峰。铁履越征途,城馀残壁。客怀寻旧约,迟暮音书。凛德散华发,愁思消减。素手持兰烬,半醉酡红。浮名盖金印,古道执戈。奋剑沉绛纱,容颜惊瘦。平生入清梦,唯叹千秋。万事皆空!”正是宫涤尘在观月楼内听到几人对答,及时赶来。

    字节抑扬顿挫,时而高亢,若朗日破空、风卷残云;时而低徊,如春风拂面、小初晴。虽是语意不详,但许惊弦的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被其声所吸引,随着那音调的起伏转折击掌而和,状似疯癫,脸上却渐渐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待那最后一个“空”字入耳,再听到陡然间一声大喝,霎时云开雾散,灵台一爽,神智清明,醒悟过来。

    宫涤尘与许惊弦在锡金相处三年,虽然两人意见不合,再难如从前兄弟般把臂言欢,最终几乎反目成仇,但那只是宫涤尘为了磨砺许惊弦,方才刻意在他身边制造出一个陌生而冷漠的环境,内心的关切从未稍减。她的虚空大法虽仅修到二重疏影之境,而且修得御泠离魂舞之术,从而悟出明心慧照,擅于探知对方心意,并可借势诱导,因此她对于许惊弦深藏心底的种种纠结了解最深。见他心魔乍起,立知究竟,先以一声低啸打断许惊弦的思绪,随即将明心慧照之功化于清吟之中,凭着音调的转折多变分散他的注意力,总算助他逃过一劫。

    明心慧照出自佛理,而《天命宝典》却是道学之巅峰,若依常理,明心慧照难撼《天命宝典》,最多只能稍测心意,而决无可能施加影响。幸好此际许惊弦心魔大盛.镇定之功不及平日的三成.宫涤尘方有机会力挽狂澜,将他从鬼门关口硬生生地拉了回来。

    而这首南宫家族秘传的诗词事关青霜令中的秘密,本是严令不可外泄。但宫涤尘仓促之下不及细想,当即吟了出来。

    看到许惊弦无恙,宫涤尘暗暗地长舒了一口气,朝他微微一笑,别开头去。但她那关切眼神中流露出的一分淡淡惊惧,却没有逃过许惊弦的观察。

    官涤尘师从精擅佛理的蒙泊国师多年,与道学源不同而至理通。深知许惊弦自幼修得《天命宝典》,再加上在鸣佩峰随愚大师悟出奕天诀“致虚极、守静笃”之理,几乎在任何时候都能保持一分镇定与冷静,泰山崩而不改色、年纪轻轻便已达到心平如镜的持力,仿若是一个身处局外之人,观察着自己周围的变化。

    但每—个修道之士都会遇上生命中最大的魔障,而天命谶语就是那一块投入许惊弦心湖中的大石,掀起滔天巨浪。

    今日之劫只不过是—个开始,以后还会有种种因缘引发内心扰动。只有当许惊弦真正跨越过这一关后,方臻大成。

    何其狂闻讯匆匆赶来,不由分说一把将许惊弦揽在怀中,对雪纷飞与路啸天怒喝道:“如果小弦不愿做那个劳什子帮主,谁也不能强迫他。若不然,便先问我答应不答应!”宫涤尘在旁边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一把甩开,趁势亮出瘦柳钩。

    原来何其狂并不知许惊弦实是因天命谶语引发心魔,还道他不愿做裂空帮主,又拗不过雪、路二人的盛情,所以才心神大乱险遭走火入魔之厄。他与林青结义多年,兄弟情深,而许惊弦在他心目中犹若故人之子,绝不容人欺侮,情急之下狂性大发,甚至不惜与雪、路二人反目。

    许惊弦缓过神来,心知何其狂有所误会,连忙解释:“何大哥快快收起兵器。刚才只是因为我自己的缘故,与雪前辈、路前辈无关。”

    何其狂犹不放心:“小弦你不要勉强自己,只要你说一句,我马上带你回京师,看谁敢拦我。”

    许惊弦啼笑皆非:“何大哥放心,我已不是小孩子,有自己的判断。”

    何其狂的行为虽然莽撞,却完全是出于眷护之情,或许在他的心目中,自己永远是那个未长大的小弦。

    雪纷飞大笑道:“凌宵公子骄狂之名在外,想不到竟是个性情中人。有你在旁护法,我等老骨头怎敢动小弦一根毫毛。”

    何其狂这才将瘦柳钩收入怀中,讪然道:“看来是小弟误会了,两位老人家可奠生气。”

    官涤尘狠狠瞪他一眼:“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先弄清楚状况再发狂好不好?”

    何其狂面无愧色,反是振振有词:“嘿嘿,我可不像有的人偷听别人说话,自然搞不清楚状况。”

    “你……”宫涤尘一时语塞,自己本是关心许惊弦所以才留意对答,却被他说成了“偷听”,心知此人难以理喻,索性背过身去不理不睬。

    嘿嘿,雪老我承认可能打不过你,就不用来找我算张了……”或许对于凌宵公子来说,这般示弱的话已算是道歉。

    “可能打不过?。宫涤尘负手望天,像是自言自语般道,“大言不惭。三脚猫的本事也敢和前辈叫阵?”

    “喂,怎么说我也是堂堂凌宵公子,留点面子好不好?难不成要昭告天下我不是雪老的对手?哼哼,至少我肯定打得过你。”

    “你不妨来试试?”宫涤尘作势运功。

    “好男不和……”何其狂说到一半,但见宫涤尘眉峰一凛,急急收口,转而对着许惊弦道,“小弦啊,大哥教你一个打架的道理,那就是:打不过就跑,跑不了再打,反正决不投降。只要不是深仇大恨,没必要去逞能当英雄,那些一心一意做大事的人,可没闲工夫与你纠缠……”众人一齐大笑起来。

    这番话若是在正式场合中说出来,不免引起诸多争端。但宫涤尘恰到好处的含嗔带怒,何其**科打诨般息事宁人,旁观者想象着他二人由京师来扬州一路斗嘴的情形,不由忍俊不禁,暗暗摇头。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何其狂的随口戏谑之言却仿佛一道电光划过许惊弦的心口,令他胸中平生波澜。

    许惊弦缓缓开口:“何大哥可还记得扶摇么?”

    何其狂笑道:“当然记得,这名字还是清幽起的。小雷鹰一切还好么,为何不见它跟着你?”

    “我亲眼看到扶摇身中巨毒,落入江中,本以为它必是死了……”许惊弦道,”但现在,我却相信它一定还活着。至少,它不会那样白白送命。”

    这一刻,四年前京师城郊外,容笑风的种种熬鹰之举尽皆重现于许惊弦的眼前:面对火焰的炙烤、铁链的捆绑、血肉的诱惑、饥渴的煎熬……弱小的雷鹰却宁可选择以死抗争,也不愿意轻易失去自由。若非阴差阳错,少年小弦也不会收服扶摇,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送命。

    对于一只弱小的雏鹰来说,人类是它无法抗衡的强大敌人,但扶摇却始终宁死不屈。鹰能如此,何况人乎?

    许惊弦喃喃自语般轻声道:“当年容大叔为了收服扶摇,在那小术屋中用尽了法子,最后却只换来扶摇的以死相拼。有着这般烈性的鹰儿,又怎么会绝望得投江殉主呢?它不是殉主,而是要去救莺儿啊!”他越来越相信叶莺一定还活着,或许正是扶摇救了她。尽管他无法想象一只雷鹰如何从那么险恶的环境下救人,但只要怀着这样的信念,就可以让他重新站起来。从容面对世同丑恶,期待美好。

    北与路啸天是—头雾水,唯有宫涤尘感知到许惊弦的心意,淡淡道:

    “或许对于普通人来说,知道命运的态度不外两种:一种是悲观绝望,另一种则是努力寻找另外一条出路。但我师父蒙泊曾经说过,如果这世间果然有预知的命运,最难的恰恰是没有偏差地走在命运之路上。”

    许惊弦闻言轻轻一震,随即放声大笑起来:“我明白了!”《天命宝典》最重要的不是阐释天地间玄妙之义.而是给予修行者从世间平常的事物中思索人生的智慧。

    宫涤尘微笑:“你明白了什么?”

    许惊弦肃声道:“这世间的每个人,无论出身高贵或卑贱,无论日后成为王侯将相或平民布衣,活着的时候都没什么不同。每时每刻只能做一次呼吸,体验一记心跳.说出一句话语……只有先做好了手中的事情之后,才可以去呼吸下一口空气,吞咽下一口食物,说出下一句话……”

    简单的语言,却道出深刻的道理,雪纷飞与路啸天轻轻颌首,宫涤尘低头深思,唯有何其狂大惑不解,直欲抬手去探许惊弦的额头:“小弦,你不要紧吧?”暗忖这孩子自小就有慧根,莫非被那蒙泊国师不着边际的一句话点醒,打算去锡金削发出家?

    “所以……”许惊弦双目灿亮如炬,浑身散发着一股强烈的自信,口中续道,“命运永远都在尚未经历的未来等着我们,而人生的每一个片刻,只有自己才能掌握着主动。”

    雪纷飞抚掌:“小弦说得好,正所谓不知生,所以不知死!‘无知者无畏’实乃愚行,‘知者无畏’方为大勇。”

    许惊弦笑而不语,从怀中摸出邵枚紫霜戒,轻轻藏在左手的中指上。紫玉触指寒凉,他的心中却是一片火热。

    “还有一事要请教雪前辈,你如何会知道天命谶语?”难怪许惊弦会有此疑间,五十多年前,昊空门苦慧大师坐化于青阳山中,临终前留下了八句似诗非诗的天命谶语。但此事只有昊空门、四大家族与御泠堂有限的几人得知。世人皆不知北雪的真正来历.难道他与绵延千年的三派也有关系?

    “此事在老夫心中藏了整整十余年,今日总算可一吐为快……“雪纷飞缓缓道,“御泠堂的镇堂之宝青霜令曾失踪数百年,直到十六年前方才被前任老堂主南宫睿言找了回来。但你可知他是如何找到的?”

    “听说前任青霜令使在西域暴毙,青霜令就此下落不明……”

    雪纷飞截口道:“所谓暴毙西域之说不过是掩人耳目,真正的原因是,两百年前,上一任青霜令使心生贪念,妄图破解青霜令,得到其中的悟魅图,于某日携令出走,自此失踪。而埋藏悟魅图的地点,其实是在塞北。”

    青霜令乃是御泠堂中最大的秘密,许惊弦听堂中弟子谈及此事时皆是讳莫如深,说法不一,但北怎会清楚?忽想起一事,恍有所悟:“记得晚辈与慕松臣过招之时,前辈曾说‘复睹屈人剑意,恍若故人犹生’,这个故人指的可就是南宫老堂主?”

    雪纷飞点头:“南宫兄是老夫平生第一知已,所以老夫不但深知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的千年恩怨,也知道苦慧大师留下的那八句天命谶语。”他略一沉吟,目光扫视众人,最终停在宫涤尘身上,“当年也正是老夫与你父亲一同在塞北找到了青霜令。”

    “前辈既是先父故交,应该称呼雪大伯才对。”宫涤尘躬身一礼,面上却意外地没有流露出太多的惊讶,轻声道,“家父找到青霜令后在返回锡金的途中病逝。那时我尚在蒙泊国师处学艺,未能尽孝膝前。但家父临终前曾托人传书国师,其中并无文字,仅有一幅画,画的是塞外风雪。国师不明其意,但我却猜测或与骂大伯有关。”

    雪纷飞轻叹:”南宫兄行事谨慎周详,心知大限将至,身边又无可信任之人,唯恐青霜令转交给逸痕有所差迟,所以又另找人托书与你。涤尘可知那幅画是谁人所作?”

    宫涤尘的眼中闪过一丝苦涩:“当时我年纪尚幼,并不知情,但四年前在京师被泼墨王薛风楚缠上,方知此画正是他的手笔,泼墨王以此威胁我,不得已我只好以离魂舞迫疯了他他。”

    雪纷飞叹道:“何止是你,这个薛风楚还找到了长白山,欲向老夫打探究竟。嘿嘿.泼墨王人称‘一流画技、二流风度、三流武功’,在八方名动中素有清名,想不到竟然是一个利欲熏心的小人。这种人留在世上只会祸害他人,你无需内疚。”

    何其狂惊呼:“泼墨王怎么会与青霜令有关?”

    雪纷飞淡淡道:“何公子大概不知青霜令中藏有悟魅图之事,若论解图之法,天下有谁比得上泼墨王?”

    何其狂目光闪动,摇头苦笑,突然转身对宫涤尘深施一礼。

    宫涤尘大奇:“何公子为何如此?”

    何其狂轻叹:“是我错怪了你。”却再无多余解释。

    四年前在京师,何其狂曾与许惊弦同去接应愚大师、景成像、物天成与水柔梳等人时,无意中遇到了被迫疯的泼墨王,并因他画下了的那一张绝世女子的肖像,从而怀疑官涤尘的性别。何其狂本还以为泼墨王只是见色起意反遭毒手,暗叹宫涤尘出手狠辣,不留余地。想不到其中竟还牵涉到青霜令,为保家族秘密,倒也怪不得宫涤尘行此手段。

    以宫涤尘的兰心蕙质,何其狂虽不言,却也猜到他心中所想,冷哼一声:“是否我在你心中一直是个狠毒的人?”

    “嘿嘿,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哦,不对,应该是青蛇竹儿口,黄蜂尾后针……”何其狂虽及时停口,但谁都知道下一句是“二者皆不毒,最毒妇人心”,也不知是一时失言还是有意如此。

    宫涤尘面上不动声色,冷哼一声,目光陡然凌厉了几分。

    “不好,某人又生气了……小弟还是去找清儿讲会儿话吧,免得打扰你们谈论这些机密之事。”何其狂偷偷瞅一眼宫涤尘的神色,又对许惊弦扮个鬼脸,转身欲走。

    凌宵公子外表狂放不羁,言行如一个玩世不恭的大男孩,但却有着极细致的心思。他有意激怒官涤尘并非一时口快,而是明白青霜令事关御泠堂的最高机密,不便被外人所知。而在场诸人之中,雪纷飞是南宫睿言的知交,许惊弦曾是御泠堂的弟子,宫涤尘更是身为堂主,路啸天亦可谓是遁身世外的隐士高人,唯有自己算是不折不扣的“外人”,他可不愿等着别人开口逐客,索性提前避开。

    “回来!”宫涤尘喝道,“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既然订下同盟,便无需隐瞒,除非你自己想毁约。”

    何其狂应声停步,面上神色变幻不定。能够得到宫涤尘如此信任,确是他始料不及,心头涌上莫名的感动,口中却不肯服软:“好一个明心慧照,是否小弟所有暗藏的心思都瞒不过你?”一言出口,顿觉唐突,嗓音都有些嘶哑了。

    —抹红晕浮上宫涤尘的脸颊,又迅速散去,狠狠瞠他一眼,吩咐道:“先去把白石兄叫来,至于你想不想回来听我们说话,自己拿主意。”

    何其狂连声答应着,飞一般去了。

    宫漆尘故作若无其事:“父亲离世后,我早有去长白山请教雪大伯的念头,但其时年幼尚未出师,而七年前兄长失踪,我不得已接任堂主之位,更是诸事缠身,一直没有机会远赴塞外。四年前在京师曾听说雪大伯现身,可惜亦缘悭一面。”

    雪纷飞呵呵一笑:”四年前老夫去京师,本亦是打算见你。”

    “哦!”宫涤尘微微一怔,“雪大伯行踪不定,犹若神龙见首不见尾。怛晚辈那时在京师尚有薄名,江湖皆知我在清秋院中作客,为何不来找我?”

    雪纷飞轻叹,望向许惊弦,一字一顿道:‘因为我先见到了他。”

    众人一阵静默,各怀所想。是否正因为北雪见到了少年许惊弦,从某种程度上印证了那玄机难测的天命谶语,所以才打消了去找宫涤尘的念头?若不然,当年的京师叛乱、泰山绝顶之战是否会有更多的变数?命运是否会发生不可预知的转折?无人知道答案。

    对于许惊弦来说,天命谶语是他最想知道、却又最怕知道的事情。他急于避开话题,率先打破沉默:“那么,雪前辈此次再人中原是何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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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问题应该由老夫回答。”路啸天开口道,“简歌约夏天雷会晤,表面上是商谈与裂空帮联盟对付将军府以及黑道势力,但地点却定在观月楼。简歌毕竟身为京师名公子,在江期上声名显赫,夏兄谦谦君子自是不疑有他,但老夫已猜到必与青霜令有关,所以暗中知会了雪兄。”

    “江湖皆知夏帮主与路前辈交好,简歌把地点定在观月楼以示诚意,原也无可厚非,路前辈为何会怀疑与青霜令有关?”

    “因为当年南宫兄与雪老远赴塞外寻找青霜令,正是从观月楼出发,老夫亦是当事人之一。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当年之事虽然隐秘,却也未逃过简歌的耳目,他必然从某种渠道打探到一些内情,方才定下了重阳观月楼之约。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本以为重阳之日便可证实简歌的用心,谁知他竟更改计划,派非常道与鬼失惊等人于中秋狙杀夏兄,我等措手不及,夏兄被他所害如此狡诈的对手,日后须得小心应付。”

    许惊弦恍然大悟。青霜令中的悟魅图有鬼神莫测之能,不仅事关图像绘制之法.另还暗合天机.而精通玄学的路啸天无疑是一个恰当的人选。

    “可是,毕竟悟魅图是御泠堂的不传之秘,为何南宫老堂主不但约了雪、路两位前辈,另还加上了泼墨王薛风楚,难道就不怕泄露天机么?”

    “许少侠还少算了一个人。”白石的声音遥遥传来,“当年南官堂主还曾约白某同去塞外,只可惜当时我有事在身,未能成行。”

    熟悉塞外地形的北雪雪纷飞,博通天地的玄学大师路啸天、精于机关消息之术的白石、再加上画技无双的泼墨王……这几个人加在一起,的确

    是解开青霜令之迷的最佳阵容。

    雪纷飞道:“当年虽与路兄等人相约,但前任青霜令使失踪已是两百余年前的往事,线索模糊不清,所以老夫与南宫兄同去塞外.最后终于在塞外迷沙城一间神邸中找到了青霜令。这亦是南宫兄首次见到青霜令,当即按家传秘法解开后,亦动了进一步寻找悟魅图的念头……”

    许惊弦一惊:“南宫老堂主解开了青霜令?晚辈曾偶遇先后侍奉两代南宫堂主的仆人南宫静扉,正是他奉南宫老堂主的遗命把青霜令转交给逸痕公子依其所言;逸痕公子费了数月的时间耗尽心智方才解开青霜令,想必其中必有极复杂的机关……不知南宫老堂主可告知雪前辈解法?”

    “青霜令的解法乃是南宫世家代代秘传,就连老夫亦不知道。只可惜南宫兄匆匆离世,不及把其中诀窍传交给子女。至于那南宫静扉,老夫听南宫兄提过此人,却未曾见面听南宫兄的口气,对南宫静扉倒未必信任,想不到最后仍然托付重任。唉,或许他临终时周围再无他人,无奈之下也只得如此……”雪纷飞语渐黯然。

    许惊弦不解:“既然南宫静扉并没有随老堂主同去寻找青霜令,为何老堂主重病之时又在身畔?那时雪前辈叉在何处?”

    “世事弄人啊……”北雪抚须长叹,“南宫兄欲去寻找悟魅凰,老夫却深知此物不祥,一旦出世必将引发沧桑巨变,坚决反对,两人各执已见,争论不下,几乎划地绝交,最终不欢而散。那之后南宫兄才传书邀约机关王与泼墨王,后面的事老夫便无从知晓了,却万万未想到那一别竟是永诀,事后想起,追悔莫及,只因一念之差,如果老夫与南宫兄同行,或许他便不会染上恶疾,客死他乡了。”

    宫涤尘轻声道:“父亲生死有命,雪大伯不必挂怀。”

    “不然,南宫兄内力精深,身体无恙,为何会莫名其妙染病。”

    “泼墨王既然与父亲同去寻找悟魅图,他可对雪大伯说起过父亲的死因?可惜我当年实在厌恶此人,不曾问清楚便施展离魂舞迫疯了他。”

    “泼墨王来见老夫时,言辞闪烁,语焉不详,似乎只想套老夫的话,并不见得知道多少内情,老夫事后又听白石老弟所言,方知南宫兄虽邀约了泼墨王,但想必看出其心术不正,最终并没有与之同去寻找悟魅图。”

    宫涤尘转向白石:“白石兄可否解释一二?”机关王白石本是四大家族英雄冢弟子物天晓,却暗中反出四大家族投靠御泠堂,名列紫陌使,四年前被暗器王林青揭露身份后离京出走,从此销声匿迹。宫涤尘并不确定他是否仍忠于御泠堂,所以言语上十分客气。

    白石沉声道:“回答之前,可否先问宫堂主几个问题?”

    “白兄请问。”

    “宫兄如何看待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的恩怨?”

    宫涤尘略做思索:“本是同源,相煎何急?或许四大家族与本堂千年的恩怨,应该在我们手中了结,若不然,我自有对付堂中逆贼的实力,也不需向水柔清姑娘表明身份。”

    白石的目光锁在官涤尘的脸上,似在分辨她话语的真假:“清儿的父母皆因简歌而死,安知宫堂主不是在利用她急于复仇的心理,从中得利?”

    宫涤尘目光诚恳,缓缓道:”在我眼中,简歌不但是本堂与四大家族共同的敌人,也是双方化解恩怨的一个契机。”

    白石微微动容,低头沉思。

    宫涤尘一挑眉尖:“白石兄不必为难。你虽曾投入本堂,但所有誓言只对我兄长有效,若不愿继续辅佐我,在下绝无异议。”

    白石缓缓道:“我师从英雄冢多年,精于识英辨雄术,恕我直言,宫堂主虽有魄力,但毕竟身为女流,难御堂中弟子。若能卸下肩头重任,想必会活得更加逍遥。”

    宫涤尘笃定一笑,不疾不徐地道:“我师从蒙泊国师多年,对世物的认知多以佛理为基,本不欲沾惹江湖是非。奈何父亲早亡,兄长失踪,御泠堂已成一盘散沙,必须收拾残局。若有人替我分担,实是求之不得.但本堂成立近千年来,亦有自己的原则,决不允许落入歹人之手。所以,我与青霜令使之间并非权势之战,而是理念之争。如此回答,白兄可满意么?”

    白石淡淡道:“昔日我加人御泠堂之时,曾对遣痕公子提出一十要求·在堂主面前,白某是紫陌使,面对四大家族,依然是物天晓。若是两派相争,则袖手旁观,这个条件,宫堂主能答应我么?”

    “我不答应!”宫涤尘大笑,“若是两派相争,无论是紫陌使还是物天晓都决不能置身事外,而是要尽最大努力去化解。我虽是女流,却也是南宫世家的人,父亲过世之时年纪尚幼,并不清楚他对于四大家族的态度,但兄长的抱负亦是涤尘心中所愿。”

    白石沉默良久,忽然双手按胸,五指变幻出不同形状,依着御泠堂的礼仪躬身道:“堂主有何疑问,属下知无不言。”

    宫涤尘扶起白石:“紫陌使是本堂前辈,无需多礼。”

    白石仰天长叹:“我自幼于英雄冢学艺,视御泠堂为宿敌,但先后见到逸痕公子与宫堂主,方知南宫世家的子弟果有过人之处。你可知我为何会反出四大家族,加入御泠堂?不仅因为逸痕公子欲要化解双方千年恩怨的胸怀打动了我,更重要的,是在此之前,南宫老堂主给我留下的那封信。”他望向雪纷飞,“雪前辈只怕误解了南宫老堂主,他去寻找悟魅图绝非为了私心。此物固然不祥,但正如剑之两刃,既可杀人,亦可救人。这等世间神奇的宝物,若就此不见天日.不免暴殄天物。那时我才人京师不久,凭着英雄冢的机关消息之术,赢得机关王之名,但南宫老堂主早已查明我的来历,之所以邀我同去寻找悟魅图,并非仅要借助我的机关之术,而是更看重我英雄冢传人的身份。那封信言辞恳切,连他御泠堂主的身份亦不隐瞒,言明若能合力找到悟魅图,亦可稍解双方的仇恨。可惜我当时恰好外出,未能及时收到书信。无缘追随南宫老堂主左右,是为平生一憾。”

    雪纷飞亦是一声长叹:“我素知南宫兄的抱负,却未料他竞能行此非常举动。”四大家族与御泠堂为了天后传人相争千年,死伤甚众,可谓是仇深似海,南宫睿言冒险向白石挑明身份,极有可能换来四大家族的埋伏。

    “白某深感南宫老堂主的信任,虽无缘塞外一行,却也替他保守秘密,并不曾告知四大家族中人。但隔了数月后,薛兄突然找我谈及此事,方知他曾与南宫老堂主同行数日,但中途言谈不欢就此分手。薛兄话中虽不乏贬言,却也泄露了一些不被人知的情报,所以我才知道北雪亦曾参与此事。薛兄竭力劝我与他去长白山找北雪打探,却被我婉言相拒。并非是我对那青霜令没有好奇之心,而是既蒙南官老堂主如此信任,亦当光明磊落,不愿背后伤人。何况御泠堂与四大家族的恩怨,亦轮不到薛兄插手。”诸人听白石虽不齿浚墨王为人,言语间却仍留有余地,果有君子之风。

    白石续道:“有父如此,其子亦不凡。原本想随逸痕公子做出一番大事业,只可惜他失踪后,反被简歌利用,害了琴瑟王水秀等人,自此心灰意冷。离开京师后,我四处寻找逸痕公子,猜测他必也是去寻找青霜令的秘密,北或许知情。因此我才去了塞外,几经辗转后找到了北前辈。在长白山一呆便是两年多,直到不久前收到路前辈的传书,方才同来观月楼。”

    何其狂不解道:“那悟魅图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引得许多人窥伺,甚至不惜送命也要据为已有。”

    雪纷飞苦笑道:“老夫对此亦知之不详,听闻此图有惑乱人心、鬼神莫测之能,据南宫兄说就连当年大周女皇武则天亦是凭此图登上皇位,但事后发觉此图太过凶险,一旦落入歹人之手后患无穷,所以严令销毁。但到底功效如何,大概只有南官世家的人才明白。”

    许惊弦心中一动,听雪纷飞的口气对悟魅图的效力尚存怀疑,却又为何坚决阻止南宫睿言寻找?甚至几乎因此划地绝交?除非……他几可肯定那八句天命谶语之中亦提及过悟魅图!

    宫涤尘接口道:“父亲过世之时我只有五、六岁,刚刚去蒙泊国师处学艺。兄长是一个极有自信与主见的人,大概也不愿意让我太早接触到家族秘密,所以我对悟魅图的来历仅限于家中先辈留下的一些旧笔记,而这也必是简歌奇袭南宫老宅的目的之一。但记得在我小时候,父亲经常给我讲同一个故事,那时不甚了了,长大之后,我才明白,这个故事与悟魅图有关。”

    众人皆对那悟魅图极为好奇,不由精神一振,细心听宫涤尘讲述。

    “据说在很久以前,中原王室与北地匈奴大战,中原兵力盛足,但匈奴多是骑兵,行动如风,战争绵延数年之久,谁也无法一举降服对方。这时,中原一位少年英雄横空出世,年方弱冠便被封为大将军,数次出兵塞外,屡战屡胜,匈奴连连失利,损兵折将之余军心大乱。匈奴本无国界,乃是数十个部落的联盟,在此情形下,有的部落王力主战至最后一兵一卒,有的人却担心遭到灭族之祸,建议投降议和,两派各持一词,争执不休。匈奴两大单于暗中联合,起兵投降。

    “中原皇帝大喜,但又担心匈奴投降是假,借机进攻是真,便派那少年将军率几万大军前去受降。谁知匈奴人反复无常,待少年将军来到受降之地,某位单于临时反悔,被另一人所杀,但他的部下却生哗变,形势一触即发,凶险异常。若是那少年将军趁敌军内乱之际率大军进攻,必会大获全胜,但是他却选择了常人无法理解的做法:仅率十杂名亲信深入匈奴阵营,继续接受对方的投降。

    “谈判在匈奴的帐营中进行。而数万人马在帐外骚动,此刻或许只要有人一声高呼,那些匈奴人就会冲进来杀掉少年将军和他的随从,然后与中原大军决一死战。情形极度混乱,连单于也控倒不了。

    “少年将军没有惊慌,而是微笑着拔出宝剑放在单干的身前,告诉对方:你有三个选择:第一,立刺杀了哗变的士卒,随后我继续接受你的投降;第二,我身后的几万中原大军立刻冲锋,把你们都杀了;第三,先杀了我,然后灭族!单干被那少年将军单骑闯营的气魄镇住了,乖乖地杀了几个的哗变的手下,安然受降。”

    路啸天博览群书,立知其出处:“这是汉武帝大司马,骠骑将军霍去病的故事。”那霍去病乃是汉朝大将,少年封侯,力抗外夷,孤军深入塞外苦寒之地,重创敌酋.军功显赫.并留下“匈奴未灭,何以家为”的千古名句。

    “不错。”宫涤尘点点头,”小时候的我十分崇拜那名英勇无畏的少年将军,但当我长大后重新读到这段历史时,我心中想的却是:不过区区十几个人,凭什么能镇住凶残好斗的匈奴王和他的数万手下?更令我怀疑的是,为什么父亲反反复复给我讲了十几遍这个故事,却根本没有提及霍去病的名字?莫非有什么样的避讳?”

    许惊弦想到了与鹤发童颜师徒在锡金遇到南宫静扉之时,在那诡秘的小木屋棺材上刻下的古怪花纹。他忘不了初见那幅图形时的震撼与悸动,而童颜甚至因此拔剑反噬恩师鹅发……

    在他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位少年将军面对数万敌人,从容挥洒着手指,画出一幅神秘而充满着魔力的图形.旁观者全无违逆之念……那个惊心动魄的词随着长吐的气息进出口来:“悟魅图!”

    何其狂清清喉咙:“毕竟是上千年前的历史,或许史书有所夸张,我们并无法追溯其原貌。”

    路啸天却是一声长叹:“历史纵然有所夸张,毕竟也有真实的一面。若是何公子像老夫一般浸淫玄学多年,大概就会深信不疑了。”

    雪纷飞道:“老夫原本对霍去病的故事并无深思,但所涤尘这么一说,亦觉得有些蹊跷。最古怪的是,汉朝尚武,霍去病能在弱冠之际拜为当朝大将军,必是武功不凡,但却年纪轻轻就过世,而且其军功赫赫,威震天下,死因却是众说纷纭,无有定论,史书中更是一笔带过,仅说因病而逝。这种情形一般只有一个可能——皇上惧其军功,暗中赐死。”

    路啸天接口道:“汉武帝可不是一个孱弱的皇帝,他怎么怕手下一个将军……”言至中途而断。每十人都想到:汉武帝忌惮的不是霍击病的军功,而是——悟魅图!

    宫涤尘道:“我为此专门查过有关霍去病的一些历史,其人虽死,却无人见尸。甚至有野史说连汉武帝为他建造的巨大陵墓都是假的,只是一个空墓,其实霍去病早知皇上有意杀他,已暗中逃跑;又有一种说法是汉武帝杀之另葬他处。但有一点我确信不疑……”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续道:“悟魅图并没有因此失传,我的祖上、唐时的大将军南宫敬楚曾得到了它,并凭此图助天后登基九五,建立了大周王朝。而根据先辈遗留的一些记录来看,他们曾在塞外一个秘密的地点重建过一个陵墓,而青霜令中就记载着这个陵墓的确切地点。”

    雪纷飞道:“老夫曾听南官兄说过悟魅图得之于鬼谷子,算起来已有数千年的历史。此等异宝夺天地之造化,我等凡夫俗子岂敢轻易毁之?所以纵然武则天下令销毁.只怕南官将军亦暗中抗命,留下悟魅图藏于那陵墓之中,以待后世有缘之人。”

    路啸天赞同道:“依老夫所见,南官敬楚必是无意间发现了霍去病的真墓,得到了悟魅图,却也破坏了墓藏。事后于心不安,便在塞外为其重建陵墓。”随着众人的各种猜想,青霜令与悟魅图的来龙去脉渐渐求落石出,细节上或许尚有可商榷之处,但大体应该不会相差太远。

    一直沉默的白石突然开口:“发现悟魅图的确是南官敬楚,但为霍去病重建陵墓之人却并非只有南官世家。”

    诸人闻言皆是一怔。官涤尘醒悟道:“不错,天后之所以能以一介女流之身登基九五,仅凭一个大将军的支持远远不够,其心腹不但包括景、花、水、物四大家族的先辈,还有昊空门的开山长老昊空真人。既然天后明令销毁悟魅图,抗命不遵就是欺君之罪,要想瞒过其耳目谈何容易,一定还有四大家族与昊空真人的支持。”

    白石道:“南官敬楚身为武将,仅稍通文墨,留给后人的不过是几句遗言,但四大家族的先辈却皆是胸怀丘壑的大才子,他们清楚地用文字记载了那一段历史。南富敬楚对天后忠心耿耿,景、花、水、物四人亦不过是深得天后信任的侍从,安敢抗命?强力主张留下悟魅图的必是吴空真人。”

    路啸天抚掌道:“正该如此。能创出《天命宝典》的昊空真人,必是拥有至高的智慧,决不会任由悟魅图这样的异宝就此失传。”

    白石叹道:“事实上昊空真人、南官将军与景、花、水、物四人皆是知交好友,留下悟魅图,并制出青霜令是他们最后—次无间的合作,随着天后病逝,因辅佐明家少主的理念不同,自此势同水火,再无往来。”

    何其狂问道:“听白兄的意思,青霜令并非南官世家所独有?”

    白石傲然一笑:“不过是一方半尺的令牌,但简歌得到青霜令数年,却也未能解开。由此可见那上面的重重机关是如何的精巧,除了英雄冢的传人,又有谁能制造得出来?”

    宫涤尘亦愣住了:“依白兄所言,既然青霜令是英雄冢先辈所制,那么四大家族的人当知其解法。”

    白石摇摇头:“昊空真人深知人性的贪欲,难保南宫敬楚与四大家族的后人不会生出异心。所以用大智慧创造出了青霜令.必须三派之人联合起来,才能解开青霜令。”

    雪纷飞大奇:“老夫曾见过那青霜令,尽管其上机关精巧,却实难相信必须三派合力才参悟,何况南宫兄仅凭一人之力便已解开。”

    白石苦笑:“那是因为历经千年之后,任何秘密都不称其为秘密了。据说青霜令上有十九句谁也不懂的话,那是因为这些可以移动的文字必须经过专门的排列顺序方才可触发机关,而精于机关术的物清流负责以玄铁秘密打造青霜令,但上面只留空白不写文字,昊空真人另行派人刻上相关字迹,事关解秘的那首诗由南官世家保存。至于埋藏悟魅图的那座陵墓,则由昊空真人监管而造,南官世家与四大家族的人全不知情。制好的青霜令藏于内宫某处,由三派互相监视,不得妄动。”大周女皇武则天视昊空真人如天人,不但封他为当朝国师,还在国内各处大兴土木,修建道观,一切皆由吴空真人全权负责,大有可能派出亲信于塞外某地秘密修筑陵墓。

    许惊弦脱口道:“原来那青霜令就是一个铁制的迁繁盘。”

    白石颔首相应:“迁繁盘本是物清流一时兴起创下的小玩意儿,却成了解开青霜令的法门。但数百年前御泠堂暗中派人潜人英雄冢,学会了迁繁盘的制作与应用之法。”

    四大家族中,景、花、水三姓皆是嫡传,唯有物氏须保有童子之身,必须收外姓为徒,确实给了御泠堂可趁之机。

    “既然御泠堂已学会‘迁繁盘’之术,又有那首解密之诗,为何还一直未能解开青霜令?”

    “那是因为昊空门还保存着另外一个关键的信物,至于这个信物到底是什么,唯有好空门弟子才知。物清流因为负责制作青霜令,熟谙其中的机关,对此稍有所悟,但或许不愿揭开吴空真人的秘密,他没有留下任何记录,唯有一句高深莫测的话——妙手空空!”

    宫涤尘脸色微变,不由自主伸手摸摸颈上挂着的那方佩玉,那是兄长南官逸痕失踪前托蒙泊国师转交给她的一件信物,亦是刻着“妙手空空。四个字,想不到从白石口中又听到这四个字。这决不是巧合,而是解开青霜令的一把钥匙!

    雪纷飞叹道:“既然南官兄与逸痕公子先后解开了青霜令,只怕那个关键的信物亦早落在御泠堂手中了。”

    “青霜令并无实际意义,真正的秘密是刻在青霜令中那陵墓的地点。那几句话乃是昊空真人亲自留下的,隐含着无数谜团,如何能准确地解读出来才是最重要的。”

    许惊弦望向雪纷飞:“既然南官老堂主解开青霜令时雪前辈在场,可知其中暗藏的字句么?”

    雪纷飞摇头道:“那是御泠堂的机密,老夫岂会随便打听?但南宫兄曾喃喃念过两句,碰巧被我听到,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许惊弦一字一顿道:“寒魂谢、诸神诫!”

    雪纷飞面色一变:“你所吟何句,莫非来自青霜令?”

    许惊弦点点头:“这是明将军告诉我的,逸痕公子远赴塞外前,专门留下这两句话,并说如果有朝一日,简歌蠢蠢欲动想要祸乱江湖之际,便可以此来牵制他。”

    众人大奇,问起缘故,许惊弦如实说了。众人虽皆不解其意,但想到逸痕公子人虽远离中土,却给简歌留下一个头疼的线索,不由叹其神机妙算。

    许惊弦疑惑道:“事实上连明将军也不能确定这两句似诗非诗的话是否真的来自青霜令,但为何雪前辈一听这两句便知?”

    雪纷飞道:“那是因为我听南宫兄提及的那两句话与之韵脚相同,又皆是三字一语,极像是同源。”

    “前辈可否透露?”

    “本来老夫就是要告诉涤尘……”雪纷飞略一停顿,神情肃穆,深吸了一口气,方才缓缓道,“子时夜、佛眼灭。”语句简单,字面上的意思也并不难懂.但其中却似乎隐含着某种神秘的味道,连北雪亦说得极其郑重。

    “寒魂谢、诸神诫、子时夜、佛跟灭!”众人喃喃念着这四句古怪的话,参详良久,全然捉摸不透,皆是满面迷惑。

    何其狂思索道:“‘子时夜’这一句应该并无疑义,说的是个时辰,但‘佛眼灭’却令人捉摸不透。”

    白石道:“不然,这些语句都是昊空真人当年所留,可谓字字珠玑,‘子时夜’之句或另有解释,并非时辰。”

    路啸天却道:“未必如此。对于研究玄学之人来说,天时、地利皆是关键,如果这几句暗语关联到那座藏有悟魅图的神秘陵墓,或是暗合天宫星座的变化,在某一个特定的时刻方可开启。”

    雪纷飞点点头:“路兄所言极是。南宫兄曾告诉过老夫,青霜令中刻下的字句不但包括那座陵墓的地点,还有与之相对应的时辰。老夫大胆推论,某个夜晚的子时、佛眼熄灭之际就是陵墓开户、顺应天机之时。”

    许惊弦想到水柔清之语;“菊花有寒秋之魂的说法,‘寒魂谢’会不会就是指秋菊凋谢之时?”

    路啸天一拍脑袋,太叫一声:“许少侠一言让老夫茅塞顿开。如此看来,‘堵神诫’亦可解了。”

    『极度书库』堵人连问何故。路啸天笑道:“莫忘了昊空真人乃是道教之人.而寒秋之魂最先乃道家秘法炼金术之中对菊花的称呼,其后方才被一些文人墨客引用,被世人所知。依此推算,那句‘诸神诫’亦必隐藏着道家的术语,不妨设想一下,什么日子是道家诸抻训诫之时?”

    诸人微一思索,一齐开口:“道家的中元节!”

    “正是如此。那中元节乃是三大鬼节之一,诸神可不是要回避一下么?那座神秘的陵墓必是依天时而开,那个日子大概就是中元节的子时……至于‘佛眼灭’之句,或许找到陵墓后,便可见分晓。”

    宫涤尘皱眉道:“可是中元节乃是七月十五,此时秋菊尚未开花,又如何谈得上‘寒魂谢’呢?”

    路啸天一怔,亦是一脸不解:“莫非还另有玄机?”

    许惊弦蓦然福至心灵:“昊空真人虽出于道教,却是博览群书,不依教派,不然也不会留下‘佛眼’之句。‘寒魂谢’一句出自道家,‘佛眼灭’一句来

    自佛学,‘诸神诫’又会出自何处?”

    雪纷飞恍然大悟,放声大笑:“好聪明的孩子。不错,‘诸神诫’是指鬼节,却不是道家的鬼节,而是我等炎黄子孙的祭祖之时——寒衣节!”

    清明、中元、寒衣乃是中土汉族传统的三大鬼节,相传早在商周之时,便有天子率百官于寒衣节祭祖的传统,时期则在十月初一,恰好亦是秋菊凋谢之时。

    虽然青霜令尚不知所踪,而“寒魂谢、诸神诫、子时夜、佛眼灭”之句亦仅是隐语中的一鳞半爪,但联合众人的智慧一举破解,都不禁心怀大畅,同声而笑。路啸天与雪纷飞虽是白须飘飘,亦击掌以贺,浑若顽童。

    何其狂趁乱在宫涤尘耳边低声道:“嘿嘿,怪不得某人总是板起一张面孔,原来笑的时候就像个小傻瓜,哪有半分堂主的模样……”宫涤尘故作来闻,奈何根本收不住面上的笑意,望着凌宵公子满脸洋洋自得的狂劲,真恨不得给他一巴掌。

    许惊弦忽想起一事:“既然那事关悟魅图的线索刻于青霜令之中,那么当初负责制造青霜令的物清流前辈岂不是早就看到了这些隐语?”诸人一想果有道理,就算可以瞒住那些工匠,却绝逃不过物清流的眼腈。不由望向白石,听他如何解释。

    白石叹道:“这正是我最佩服昊空真人的地方。青霜令以坚硬异常的玄铁所制,固然是为了防备强行开启,其中却还隐藏着另一层深意。在玄铁上刻下字句虽然艰难,却也未必不可行。但是昊空真人却用某种可腐蚀玄铁无色药水把那几句隐语写在青霜令上,物清流根本无法看到,而一旦封上机关,除非三派合力,再也无法打开。据昊空真人所言,那种神奇的药水须得数十年的光阴才能满满蚀透玄铁,留下清晰的字句。非独昊空真人本人,包括南宫敬楚与景、花、水、物等人有生之年皆无法看到

    众人听得膛目结舌、惊叹连连。昊空真人果是学究天人,拥有至高无上的智慧。这种做法不但可保证悟魅图几十年之内不会泄露,更重要的是限制了人性中的贪欲。

    “但世事难料,谁也未料到天后病逝将皇位传给李唐后人,南宫敬楚与景、花、水、物等人却不甘心大周王朝仅一代而终,欲要暗中策立明家公子为主。因彼此理念不同,生出争端,南宫敬楚趁机将青霜令夺为已有,四大家族自然不依,自此反目成仇。虽经昊空真人多方调解,却也只能迫双方立下‘行道大会’的誓言。因恐唐朝皇帝迫害,南官世家携青霜令挂冠而去,四大家族亦退隐于鸣佩峰。随后因在六十年一度的‘行道大会,对决上惨重的伤亡,双方从此成了千年宿敌。”

    何其狂道:“我曾听清幽说过神留门的历史,其中提及昊空真人创出流转神功,乃为当世第一高手,而昊空门因得武则天的全力支持,虽是教派,声势却远胜各大门派,连江湖第一大帮神留门亦望其项背。以昊空真人的能力,完全可以强行阻止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的争斗,却为何袖手旁观?’

    大唐开国初期,唐太祖李渊三子争权,神留门因分别支持李世民、李元吉与李建成而分化为关睢、黍离、蒹葭三派,这便是京师三大门派的来历,骆清幽身为蒹葭掌门,自是清楚其时形势。

    四大家族避祸于鸣佩峰后,形同隐居,对天下局势不闻不同。”白石摇头一叹,“但想来昊空真人有其苦衷,毕竟李唐重掌政权,远离天后亲信,他亦是无可奈何听说昊空真人不久后金盆洗手,闭关不出,不问江湖与庙堂,专致于道学,昊空门亦因此而凋零,若非昊空真人离世前留下了道家极典《天命宝典》,只怕昊空一脉就此而终亦不可知。”

    许惊弦曾听义父许漠洋说过,巧拙大师在隔云山脉的地道中留书,其中提及流转神功虽始创于昊空真人,他却也只修至八重而止。按说闭关数年之后,为何不挑战自身极限,更进一步?又想到南宫静扉与明将军的话,心中陡生一念:昊空真人并非不愿劝阻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的争斗,也不是没有修成九重流转神功的实力,而是他此后致力于修订《天命宝典》,已无暇旁顾悟魅图固然强大,却是一把双刃剑,一旦运用不当,便会引发心魔反噬其主,或许霍去病英年早逝亦与此不无关系,而《天命宝典》才是克制悟魅图的唯一武嚣。昊空真人以无色药水在青霜令中留下隐语,不但限制了南宫世家与四大家族的贪念,亦是给了自己几十年的时光,必须在悟魅图再度出世之前,完成《天命宝典》!

    这番话藏在许惊弦心头,却不敢轻易说出口来。

    当今之世上,他已是《天命宝典》的唯一传人!这一切,是否都印证着天命谶语?那种天机难测的奇异感觉再度浮上,令他恍然若失。

    宫涤尘感应到许惊弦心神不安问道:“小弦怎么了?”

    许惊弦强自镇定:“一年前我离开御泠堂后,曾遇到南宫静扉,从他那里也听到许多关于青霜令的事情。”当下把如何在那小木屋中遇见南宫静扉、乍见到悟魅图、和斗千金在那山洞中与香公子斗智斗勇、南官静扉暗下惜君欢之毒、他巧妙地诱供、南官静扉濒死反扑,反被扶摇啄瞎双目,最终坠落悬崖等事一一道来。

    宫涤尘听到兄长南官逸痕为了保护他不受伤害,假意诱导南官静扉自以为中了静尘斋的天魅凝音之术,并让简歌疑抻疑鬼多年,最终错过时机,直到自己出山掌管御泠堂,与简歌已成对峙之势。既叹兄长神算,亦感受到他对自己的厚爱,眼中光芒闪动,咬唇长思。

    众人反复研究那“天成之作”、“八十四增一个就变做八十五”等语句,白般猜测皆不得要领。或许只有真正拿到青霜令之时,方知究竟。

    路啸天道:“一H简歌掌握了悟魅图,肯定会在江湖上掀起腥风血雨,我们必须阻止他,至少要在他破解青霜令秘密之前夺回青霜令。”

    何其狂笑道:“动脑子的事由诸位完成,打架的事就交给我吧。”

    雪纷飞道:“简歌城府极深,多年来不露锋芒,看似是个花花公子,暗中却培植党羽,联合江湖各大势力,若想要连根拔除,实非旦夕之功。且看此次狙杀夏兄之事,非常道与无念宗的出现并不意外,但鬼失惊与葛双双竟也被简歌所用。简歌曾在太子手下做过多年清客,极有可能与之联盟,我甚至怀疑将军府亦与之有勾结,或许是那隐忍多年的水总管终于按捺不住了……”他一双老目清澈如井泉,望定许惊弦,“所以,你去裂空帮继任帮主之事,乃是老夫与夏兄深思后的决定,绝非迫于形势仓促而就,若是连白道第一帮都被简歌暗中操纵,天下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宫涤尘亦道:“对付简歌是两个战场,一明一暗。我们将在正面牵制他而你若能如愿获得裂空帮帮主之位,将会是暗中对他最大的打击。”

    许惊弦握紧拳头,大声道:“雪前辈和宫大哥放心,此去梅影蜂,一定不负重望。”如果说之前他对获得裂空帮帮主之位尚无太多的期望,但经雪、宫二人一分析,知道事关双方势力的消长,志在必得。

    “我要陪着帮主一起去梅影峰。”水柔清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原来水柔清与段成、景明彦知道雪纷飞等人商议要事,不敢上前打扰,只在远远看着,直听到许惊弦大声提及“梅影蜂”,方才忍不住过来。

    路啸天笑道:“到底能不能当上帮主还要看许少侠的努力,水姑娘这一声‘帮主’可叫得忒早了些。”

    路啸天不知“黄雀帮“之事,许惊弦却是心知肚明。听到水柔清仍以“帮主”相称,而且亦不介意与自己同行,似乎全然忘了对自己的怨意,不知怎的胸口一热,百念丛生,一时说不出话来。

    宫涤尘淡淡道:“此去梅影峰可不是游山玩水,最好还是小弦一人前往,清儿还是和我们在一起吧。呵呵,现在的许少侠可不是当年那个小鬼头了,不需要你的保护。“她隐隐知道许、水二人的纠葛,看似开玩笑,眼中神色却是略有些不安。

    水柔清笑道:“我可不是为了保护他,只是想去看看平姐姐。”

    雪纷飞决然道:“水丫头不许去!”

    看到雪纷飞斩钉截铁般的态度,水柔清不敢再多争辩,噘起小嘴暗中赌气。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到底只是想去梅影峰看看平惑?还是不愿意就此与“帮主”分手?在她心中总有一种奠名的担心:或许两人下次见面之时,又都将是另外一种心态了……

    雪纷飞语气稍缓,解释道:“水丫头不要生老夫的气,莫忘了水知寒是如何知道夏兄与简歌的约定。观沈羽行事,对弑师之举一直犹豫难决,不似早下决心,情报泄露之事恐怕与他无关,而是另有其人,依此看来,裂空帮中还藏有将军府的奸细,而且必是位高之人.不然无从得知这等机密。当然,亦有可能是简歌与水知寒通风报信,但其他的可能也不得不防。许少侠此次梅影峰之行任重道远,绝非坦途。夏兄身死之事仅限我们知道,最好先不要外传,免裂空帮内乱,而许少侠除了要获得帮中弟子的拥护,还要争取挖出那个奸细,吉凶难测,一个人尚可见机行事,人多反会生出事端。”

    路啸天道:“老夫曾与夏兄谈及过裂空帮几大护法,太霄门护法霍之良虽勇而少谋,却是忠心耿耿,最得夏兄信任。我可先给他修书一封,届时好暗中接应许少侠。”

    “如此甚好。事不宜迟,许少侠这便上路,早一日到达梅峰影,我等亦可放心。待大局已定后,我们再运送夏兄前灵枢同去梅影峰会台。”

    何其狂亦附和道:“小弦保重,等大事了结后,我带上好酒给你庆功,你我兄弟一醉方体。”

    宫涤尘白他一眼:“你当小弦像你一样是个酒鬼么?”,

    “我看你是妒忌我们兄弟情深吧。你若有意,也陪你一醉方休。”

    听着何其狂与宫涤尘的对答,许惊弦忽有一种异样的疑惑。或许裂空帮之行确是可不容缓,但凌宵公子为何对自己毫无留念?甚至有些迫不及待地催他上路。他心中有一个猜想,却不敢询问出口。左手中指上的那枚紫霜戒仿佛突然火热起来。

    许惊弦不多言,对众人抱拳一礼,转身离去。

    无论如何,真正的勇者一定不会拒绝命运给他下的战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