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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更无一人是男儿

    黑汉子不怕挫。

    不怕折。

    他好像也不怕死。

    他一次一次的向孙青霞发出攻击,但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对方还是一次又一次的放过了他。

    但他还是不认输。

    不认命。

    他还是冲上来。

    杀过来。

    ──仿佛生死已不足惜。

    其实当然不是的。

    程巢皮也怕死。

    ──十分的怕死。

    但他最怕人不理他,不睬他,瞧不起他,对他而言,这些无疑都比死更难受。

    他最怕人瞧不起他。

    他现在也不是不怕死。

    更不是觉得余老三的命比他更贵重。

    他绝对不是想为救余华月而牺牲自己之性命。

    绝不是。

    只不过,每一次,只要有人在旁看着他,他就忍不住表现他的勇气、胆色与豪情。

    看的人越多,他就越忍不住要表现。

    ──要表现给旁人看。

    尤其有女人在场的时候。

    他要说明自己是一条好汉。

    除此以外,除他之外,更无一人是汉子。

    ──龙舌兰当然是个女人,而且更无疑是个美丽的女子。

    他也不明白他为何会这样子。

    但一遇上大场面,只要有人看着,甚至越是多人围观,他越是禁不住要表达他的勇者无惧。

    因此,“流氓军”的子弟们都很怕他、很佩服他、也对他很畏惧。

    但他依然仍在“流氓军”中屹立不倒,乃至扶摇直上。

    不过,再怎么上,爬到“五当家”这关卡上,仍是得停顿下来。

    因为再上一级,就是老四。

    老四由詹同荣担当。

    他再悍,也没有像“食色公子”那样的老爸。

    他没有靠山。

    ──一个人若没有背景靠山,再努力,也只事倍功半。

    他也不像余华月。

    他没有余老三那么精明的头脑,过人的手段,以及左右逢源的本事。

    ──这些本事,在江湖上,似乎要比真材实料、武功高强还重要。

    而且好像还是越来越重要了。

    所以他只有屈居老五。

    一直都是个五当家。

    不过,而今,却似有机会了:

    “食色公子”詹同荣死了。

    ──四当家的交椅空了下来。

    这是好时机。

    ──只要在这时际有好表现,哪怕不得到迁升。

    一升,就是升为老四了。

    这位子,他觉得自己实至名归,并垂涎已久。

    ──在“流氓军”里,除了他,还有谁担待得起?

    他不敢坐第一把交椅。

    因为他自知坐不起。

    他想都没想过要坐上去。

    他也不敢妄想当老二。

    因为他看到“好久不见”就知道自己今生今世都斗不起这个人。

    他绝不是对手。

    对于余华月,他倒不见得服气。

    可是无论怎么说,他都得坐上第四把交椅,才有可能跟余老三别一别瞄头。

    所以他要表现。

    他急于表现。

    可是他却忘了一点。

    ──要擢升为三当家,不一定要勇救余华月才能办到。

    只要余华月死了,他也一样可以“媳妇熬成婆”。

    依现在的情势,只要他撒手不管,说不定余老三就真的会丧命在孙青霞手中。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

    他甚至不肯稍歇。

    他赶去阻截孙青霞击杀余华月,简直有点奋不顾身。

    他这样做,马上换得了“流氓军”诸兄弟们的彩声。

    他们为他喝彩。

    ──也许,程巢皮为的,就是这个。

    有些人,为了彩声和掌声,赞美与褒辞,真固不惜身、不惜死、乃至不惜一切。

    也许程巢皮看去粗鲁不文,但事实上他就是这种人。

    这样子的人。

    他是这样子的人,拚起来的时候,有把狠劲,仿佛除他以外,更无一个是男儿。

    可是他是这样想,但是有人不让他这样拚。

    至少是不愿意他这样拚命。

    所以发出了阻止。

    能在此情此境、此时此势中发出阻截程巢皮营救余华月的人,只有一个。

    余华月自己。

    余华月大喝一声:“停手!”

    “小妖怪”毕竟是“流氓军”的三当家,他喊停手,程巢皮不敢不住手。

    余华月的耳、肩都在淌血。

    可是他的神态倒很镇定。

    他望着孙青霞,然后说了一句话:

    “谢谢你。”

    ──他居然向孙青霞致谢,而不是求饶!

    孙青霞冷冷地道:“谢我什么?”

    余华月道:“我谢谢你不杀我。”

    孙青霞的剑尖依然抵住余华月喉咙,正在濛濛细雨微微阳光中发寒发亮。

    孙青霞的话音一点笑意也没有:“我没有说过我会饶恕你。”

    余华月道:“如果你要下手,恐怕这儿谁也拦不住你。”

    孙青霞道:“我现在杀你还不迟。”

    余华月道:“如果你要杀我,早就下手了。”

    孙青霞沉吟了一下,道:“你知道我为何不杀你?”

    余华月道:“你要我带话回去。”

    孙青霞道:“带给谁?”

    余华月道:“大当家和大家。”

    孙青霞道:“什么话?”

    余华月道:“叫他们不要再试图攻袭‘义薄云吞’,因为有你在这儿。”

    孙青霞道:“这事我是揽上了,我人在不在这儿都一样。”

    余华月说:“我会把话转给詹老大。”

    孙青霞道:“听说你们的二当家也很是个人物。”

    余华月道:“确是个很难惹的人物。”

    孙青霞道:“那也请把我的话带给你们的老二知悉。”

    余华月道:“你已在众兄弟面前露了一手,我也挂了彩,这下已尽了力,回去跟老大、老二,都算有交代了,便没啥不可以转告的了。”

    孙青霞道:“你有交待就好。我只怕你兄弟们还不服气,非逼我开杀戒不可。

    余华月道:“你阁下要真的大开杀戒,我们这里谁也不是你对手。”

    说的时候,他一双小眉小目,还瞪了程巢皮一眼。

    孙青霞道:“你两次都说‘我们这儿’──言下之意,是指‘这里之外的就有人制得住我,治得了我’?”

    余华月一笑。

    他的眼很眯。

    笑起来很奸。

    笑意甚狡。

    “别忘了我们的老大是‘东方蜘蛛’。”

    他说。

    且带着洋洋自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