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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真幻

    赵祯竟然说是邱明毫射了太后一箭,这话不论被谁听到,估计都难以置信。

    邱明毫为何要射杀太后?赵祯怎么会知道邱明毫的事情?赵祯如果肯定邱明毫对太后不利,为何放心的留他在自己身边?赵祯还知道什么?那个看似悲愤、压抑再加上胆怯的天子,到底在想着什么?

    邱明毫听到赵祯的质疑,再次跪倒道:“臣该死!求圣上恕罪!”他没有丝毫辩解,诚惶诚恐中带着忠诚无限。

    若有第三人在场的话,肯定已知道,邱明毫是对谁忠诚。

    赵祯盯着跪倒的邱明毫,轻轻叹口气,“朕不怪你,朕知道……你是为朕好。可你太急了些,太后她……终究是朕的……娘亲。就算赵允升他们为了太后,对朕不利,可朕也不希望,有任何人对太后不利!”

    邱明毫只是应道:“臣明白了。臣自作主张,罪该万死。”

    赵祯放缓了口气,低声问道:“朕不是对你说了这段日子若没有什么紧要之事,暂时不要见朕。你今日入宫做什么?”

    邱明毫道:“圣上,叶知秋这两天一直还在查宫中的案子,只怕他已发现了什么。”

    赵祯霍然站起,失声道:“他查到了什么?”

    邱明毫道:“叶知秋这人,有股牛脾气,而且查案很有些本事。飞龙坳一事,隔了数年,都被他查出真相,这宫中发生的事情,只怕他一直查下去,迟早会明白的。”

    邱明毫没有明说,但口气中已有了建议,眼中也有了杀机。当然,他的杀机,绝不是针对赵祯的。

    赵祯缓缓坐下来,自语道:“若不是他执着地查下去,朕也无法揭穿赵允升就是弥勒佛的阴谋。叶知秋他毕竟是有功的人……”

    “可是……圣上难道不怕他查出宫中其他事情吗?”邱明毫说得奇怪,捕头职责,当然是查出案子的真相,但邱明毫似乎很怕叶知秋查下去。他为什么会怕?

    赵祯闻言,眼中也有了分警惕。半晌才道:“依你之意呢?”

    邱明毫垂头道:“今日他去找了任识骨。”

    赵祯皱了下眉头,“然后呢?”他对任识骨的名字竟然也不诧异,显然也知道这个人。任识骨只是个低贱的仵作,赵祯贵为天子,有什么理由知道这个人呢?

    邱明毫道:“任识骨死了,不但任识骨死了,当初在宫中和臣一块验尸的其余两个仵作也都死了,是笑着死的。”

    赵祯没有惊奇,反倒舒了口气道:“好生安葬他们,安抚好他们的后人。”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问,“罗崇勋呢?”

    罗崇勋勾结赵允升,火烧禁中,可谓罪大恶极。可罗崇勋在火起后,就一直不见踪影,很多人都说他已畏罪潜逃了。

    邱明毫道:“罗崇勋他……不会再出现了。”他说得很是肯定的样子,这让人奇怪,他为何会认定罗崇勋不会再出现?

    赵祯并不奇怪,只是点点头道:“好。罗崇勋罪在自身,就莫要牵连别人了。”

    邱明毫道:“圣上宽仁。不过叶知秋那面怎么办?”

    “他到底查到了什么?”赵祯神色有些犹豫。

    邱明毫叹口气道:“圣上,我只能说,若任由他查下去,他迟早什么都会知道的。圣上当然不想这样吧?若依臣之见……”他伸手做个手势,不再说下去。

    赵祯不待决定,已有宫人入内禀告道:“圣上,叶知秋求见!”

    刘太后自赵祯离去后,神色就有些恍惚。在赵祯转身的那一刻,刘太后才发现,那以往膝前的乖儿子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见了。而她老了,很多事情,处理起来已经力不从心了。

    不待多想,八王爷已在一旁急道:“太后,我求你!”

    不管旁人有多么复杂的心思,可八王爷心中,好像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救活杨羽裳。狄青岂不也是一样的念头?只不过狄青根本不知道怎么救,更不知道怎么求!

    刘太后从八王爷的身边走过,并没有离去,而是到了杨羽裳的棺前。她就那么望着杨羽裳,背对着众人,让人看不到她的表情,也让人猜不到她的心思。

    狄青才待开口,郭遵已握住他的手,摇摇头。郭遵看出了狄青的焦急,低声道:“你放心,太后一定会帮忙。”

    郭遵口气中有着说不出的坚定之意,狄青稍有心安。但脑海中始终有困惑不去,太后能做什么?

    刘太后立在棺前,不知许久,终于开口道:“她看起来已没有生机……”她声音也有些颤抖。

    狄青听了,心中有分古怪,皇仪门前,他从未见过太后。在他的心中,太后和她的党羽一样,都是飞扬跋扈、傲慢不羁的。但谁曾想,刘太后竟会关怀个素未谋面的女子?

    八王爷跪了下来,惨笑道:“只要太后肯,定能救回羽裳。”

    刘太后霍然转身,盯着八王爷道:“难道你真信什么香巴拉吗?”

    八王爷凝视太后,一字字道:“我信!”

    刘太后突然大笑了起来,她本是个威严的人,这么一笑,苍老的脸上满是褶皱,有如哭泣,旁人见了,心中不由得惊惧。

    笑声未歇,刘太后已指着八王爷道:“赵元俨,吾不曾想到,你也信香巴拉。你真的知道香巴拉是什么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有太后你知道。”八王爷面露痛苦之色。

    刘太后嗟叹道:“你错了,我也不知道。可是……”她满是怅然,扭头望向棺椁中的杨羽裳,眼中也有分怜惜之意。她为何会怜惜杨羽裳?或许那些七彩的花儿,也无法媲美那花露般娇弱的杨羽裳,就算刘太后见了都有些心软?

    刘太后终于又道:“如果你们执意相信香巴拉,那我就把所知的和你们说说。”

    狄青精神一振,若有期冀,并没有留意到郭遵正斜睨着他,眼中似乎含义万千。

    “你们信人死可以复生吗?”刘太后突然问了一句。她的声音,变得虚幻缥缈,她这一问,让狄青根本无法反应。

    人死真的可以复生吗?

    狄青不知所措之际,又听刘太后一字一顿道:“香巴拉就是那种可以让死人复活的地方!”

    叶知秋入大兴宫的时候,赵祯端坐在高位,屏风仍在,不过邱明毫已不见。龙椅上的赵祯,神色有些疲惫,双眸中,却有寒光闪动。

    叶知秋跪叩起身后,第一句就是,“圣上,臣对宫中凶杀一案,有了些结论。”

    赵祯手握龙椅的扶手,神色不变道:“叶捕头不愧为京中名捕,这么快就有结论了?这事你可说给太后听了?”

    叶知秋摇头道:“臣只准备说给圣上一人听。”

    赵祯目光闪动,喃喃道:“只说给朕一个人听?”他沉默了半晌,又道:“那好,你说吧。”

    叶知秋道:“宫中前段日子,凶杀不断,太后责令臣调查此案。这几日发生赵允升造反一事,但臣并没有因此中断查案一事。伊始时,臣的确以为,这一切本是赵允升所为,可后来发现,其中疑点重重。”

    赵祯皱眉道:“不是赵允升做的,还有谁有这般手段呢?”

    “有,有不少人可以做到这点。比如说罗崇勋、杨怀敏和江德明三人,这三人均在宫中担当要职,要制造宫乱、甚至害死宫人,并不是难事。”

    赵祯舒了口气,神色也有些轻松,“但是他们都死了呀……”突然意识到什么,赵祯改口道:“杨怀敏和江德明是死了,不过罗崇勋嘛……”脸有震怒之意,赵祯冷声道:“他刻意放火,罪大恶极,朕若抓到他,绝不轻饶!”

    叶知秋垂头望着脚尖道:“圣上也不必太过气恼,想罗崇勋罪恶累累,终究难逃天网。不过罗崇勋三人作恶可以,却没有作案的理由。任何人犯案,总有个缘由,他们好好的,似乎没有必要做此耸人听闻之事。因此臣觉得,作案之人必定还有幕后主使,可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

    赵祯神色微变,沉声道:“纵火杀人的幕后主使,应该就是赵允升。”

    叶知秋也不抬头,继续道:“赵允升可能和罗崇勋勾结放火,但他有什么理由杀宫人呢?这本是两件事,不能混为一谈。臣百思不得其解,当初据邱捕头说,就算是任识骨,也无法断定宫中死人是否因中毒而死,那他们是怎么死的?邱捕头说是幽灵索命,臣不敢确认,因此去找任识骨确认,不想他却死了。不但任识骨死了,就连当初查案的另外两个仵作也都先后毙命,死时都是嘴角带笑。”

    赵祯叹道:“这么说,线索断了?”

    叶知秋道:“恰恰相反,他们若不死,臣说不定查不出什么。但他们一死,臣反倒明白了很多事情。”

    赵祯身躯微震,转瞬镇定道:“朕倒想听听叶捕头的高见。”

    叶知秋恭敬说道:“高见不敢当,只是一些浅薄的猜测。既然有人杀了任识骨三人,臣可断定,此事绝非幽灵索命,而是有人不想臣再查下去,所以杀了他们三人,这么说,宫中凶杀一案,必还有凶手。凶手买通了三个仵作,刻意把宫人中毒一事,化成幽灵索命,想必其中大有深意。”

    赵祯问道:“凶手……有何深意呢?”

    叶知秋半晌才道:“臣不知。”他虽说不知,但眼中已有了惊悚之意,他的怕,是和邱明毫根本不同的。

    赵祯神色松弛些,又问,“那你查到凶手是谁了?”

    叶知秋立即道:“这个凶手,肯定要满足几个条件的。”

    赵祯凝声问道:“他要满足什么条件呢?”

    叶知秋沉吟片刻后才道:“首先,他要从这件事中,得到好处,没好处的事情,除了臣这种人外,现在做的人越来越少了。”

    赵祯笑了起来,眼中掠过丝暖意,点头道:“叶知秋,朕知道你一直忠心耿耿。朕……很欣赏你。”

    叶知秋笑笑,可笑容中,多少带分萧索,“其次呢,那人必须有在宫中走动的条件,比如说臣吧,臣要在宫中查案,因此可以随意走动。”他向屏风看了眼,缓缓道:“当然,查案的人绝不止臣一个……”他似乎有所暗指,但终究没有说出来。

    赵祯点点头,再不多言。

    叶知秋又道:“再次呢,这人肯定也有些本事,杀人并非容易的事情,也要老手才行。他必定勾结宫中掌权的一人,这才方便行事。臣猜测,罗崇勋虽生死不明,但对太后忠心耿耿,只会和赵允升勾结,企图拥太后登基,而不会做对不起太后的事情。杨怀敏被人射死了,他不过是宫变中的小角色,想必难知玄机。至于江德明,虽然死了,但极有可能是宫中凶杀案的帮凶。他有能力做到这点,而且他多半也不想永远在罗崇勋之下。权欲一事,总让人迷恋,因此江德明也就有可能勾结凶手,做惊吓太后的事情。”

    “但是……凶手怎么知道邱捕头要去查谁,事先就害了那人呢?”赵祯若有所思地问道。

    叶知秋哂然道:“这本是极为玄妙的事情,但若说穿了,只怕不足一哂。在臣想来,凶手和查案之人,想必有些关系了。”

    他虽没有明说,但其中深意耐人寻味。

    赵祯双眉一轩,岔开话题,神色惋惜道:“可惜江德明死了,不然叶捕头可以得知更多的事情了。”

    叶知秋沉默许久,赵祯见他不语,忍不住问道:“你话还没有说完呢。凶手必须满足几个条件,但你好像没有说最后呢。”

    叶知秋长舒一口气,缓缓道:“江德明死了,因为有人不想他透露秘密,也觉得他再无用处了,所以就杀了江德明。要是凶徒,最后还要满足个条件,制造宫乱、焚烧尸体、毁灭一切。这些事要处理,当然需要时间,因此他最后必须不在皇仪门前,他才可能去做善后的事情。”

    叶知秋虽精明,做事滴水不漏,却似乎忘记了分析射太后的那一箭。

    他是忘记了,还是不想提及?

    赵祯若有所思道:“听你这么说,满足条件的凶手还真不多。”

    “是不多,臣想来想去,只想到了一个。”叶知秋最后下了结论。

    宫中静寂。

    香巴拉就是那种可以让死人复活的地方!

    这话虽听起来诡异疯狂,荒诞不羁。但八王爷听到后表情反倒更加肃然。别人清醒的时候他发疯,别人发疯的时候,他看起来比所有人都要清醒。

    刘太后沉寂了良久,终于又道:“赵元俨,你不是第一个相信香巴拉的人,想必你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传说中的香巴拉,那里四处都是雪山,可其中的山谷温暖如春,绿树成荫,简直是人间仙境。那里有无数的修行圣地,也耸立着比天底下一切皇宫都豪华壮阔百倍的宫殿,一个人到了那里,不但无忧无虑,听说还能得偿所愿呢。传说若有人能找到香巴拉,香巴拉之主就能满足这人一个愿望,无论什么愿望!你们若真的能找到香巴拉,甚至能让死人复活,当然也可以让杨羽裳活转。”

    她说到香巴拉能让死人复活的时候,眼中闪过痛恨之意,谁也不知道她在痛恨什么。

    狄青不知道应该振奋,还是失望。他终于知道了香巴拉是什么,也明白为何八王爷执意说只有香巴拉才能救杨羽裳。香巴拉原来是一个神奇的地方,可刘太后所说的事情简直就是神话!

    还有什么比没有指望的希望更让人绝望?

    郭遵突然道:“臣听说,的确曾经有很多人在找香巴拉。这件事听起来荒诞不羁,但并非绝无可能!”

    刘太后笑了,讥诮万分,指着郭遵道:“原来郭指挥也相信此事。我只相信,要找香巴拉的人,都是疯子!”

    郭遵不为所动,一字一顿道:“八月十五一事,太后莫非忘记了?”

    刘太后身躯陡凝,听到“八月十五”四个字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奇怪非常。她目光中似有敬畏、困惑,还像夹杂着更多的不可思议。

    八月十五?应该是指某年的八月十五那一天。那一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除了郭遵和刘太后,好像没有人能明白。狄青本已绝望,但见到刘太后的神色,心中突然有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太后可能也是信香巴拉的。

    “八月十五,对,八月十五。”刘太后舒了口气,若有深意地望着郭遵道:“你当然会信香巴拉,但你不是疯子,因为……”她欲言又止,扭头又望向了杨羽裳,目光中有分温情和歉然。

    许久后,刘太后才缓缓道:“相信香巴拉的不仅有郭遵和赵元俨你,其实还有先帝。赵元俨,恐怕你也是从先帝口中,才得知香巴拉一事吧。”

    赵元俨默认不语。

    刘太后怅然道:“先帝信神,也信香巴拉,因此才有了永定陵。”

    狄青一震,隐约想到了什么,却又朦朦胧胧的,并不确切。

    刘太后望着昏迷的杨羽裳,像是追忆着什么,道:“先帝一直想要找到香巴拉,可终其一生也没有找到,你们又有什么能耐,可完成先帝未竟之事呢?”怅然地笑笑,喃喃道:“先帝找不到香巴拉,就在多年前,给自己建了永定陵,那就是他心目中的香巴拉!”说罢哈哈笑了起来,神色苍凉而又诡异。

    狄青回忆玄宫之玄,惘然若失。从刘太后简单的几句话中,他已明了了很多。原来赵恒也在找香巴拉,不用问,如果说香巴拉可以满足人一个愿望的话,赵恒要找香巴拉,就是寻求长生不死!

    长生不死!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愿望,多少人千百年来的欲望。

    赵恒找不到香巴拉,因此建了永定陵。永定陵就是赵恒心目中的香巴拉!可永定陵究竟有几分像香巴拉呢,谁能知道?

    真正的香巴拉在哪里?狄青困惑不已,他本不信的,但能让郭遵提及、八王爷确定、刘太后说出、先帝执着的香巴拉,岂是虚幻?

    香巴拉,究竟是真是幻?

    刘太后终于止住了笑,霍然扭头,望向赵元俨,一字字道:“每个人心目中,都有一个香巴拉!你找不到的。”

    八王爷牙关紧咬,神色痛楚,突然叫道:“你错了,我一定能找到。我这一生,从未做成过一件事情。我发誓,我一定要找到香巴拉!”

    刘太后讥诮道:“既然你很多事情都知道,那你求我什么?”

    八王爷脸色又变,上前了一步,低声道:“我求你……”他声音极低,旁人只见到他嘴唇蠕动,却听不清他到底说了什么。

    刘太后闻言,脸色遽变,断然拒绝道:“绝无可能!”

    满足条件的凶手不多,只有一个!

    赵祯听到这里的时候,垂下眼帘,以手支颐,若有所思的样子。他没有再追问下去,叶知秋也没有再说什么,帝宫沉寂下来,呼吸可闻。

    许久后,赵祯才道:“那人……是谁呢?”他神色甚至有些天真,好像真的猜不出那人是哪个。

    叶知秋从怀中掏出一物呈上去道:“臣在去找任识骨的时候,被凶手刺杀。这是凶手在刺杀臣时,落下的东西,臣恰巧拾到,不敢留在身边。”

    赵祯接过那物,见令牌上写着几个字,笑容浮现,喃喃道:“好,好,叶知秋,你很好。你破案有功,想要什么赏赐吗?”

    叶知秋交上令牌后,跪倒道:“圣上,臣请求一事。”

    赵祯微愕,半晌才道:“你要求什么,说吧。”

    叶知秋道:“臣最近身子不适,心力交瘁,无能再查什么。臣不想身在其位,费君俸禄,因此臣想告老还乡。”

    赵祯一怔,沉寂良久才道:“叶知秋,你未年老,也不用还乡。”

    叶知秋微蹙下眉头,不再言语。

    赵祯叹口气,走下龙椅,走到了叶知秋的面前,说道:“叶知秋,你抬起头来。”叶知秋缓缓抬头,望着赵祯的双眸。赵祯凝望叶知秋的双眼道:“叶捕头,你叶家世代在京城为捕快,不知破了多少惊天的案子。朕知道你忠心耿耿。当初若不是你查案护驾,今日坐在这龙椅上的,就绝不是朕了。”

    叶知秋恭敬道:“臣不过是食君俸禄,尽心做事而已。”

    赵祯点点头道:“这件事情,你若无能查下去,就不必勉强了。汴京动乱,朕不想失去你这种忠良的臣子。不过嘛,你若不想留在京城,那就去四处走走吧,俸禄尽管去开封府领。你有大功,朕不能不赏。”

    叶知秋犹豫良久才道:“最近听说郭邈山、王则等人作乱山西,大盗历南天作乱岭南,臣请去查这两个案子,将乱党绳之以法,请圣上恩准。”

    赵祯目露感慨之色,叹道:“也好,那辛苦你了。”伸手从怀中取出面金牌,递给叶知秋道:“这种金牌,朕只给出过两块,你是朕给金牌的第三人。你手持金牌,如朕亲临,可便宜行事,方便破案,做事有如朕默许,望你不负朕意。”

    叶知秋神色复杂,接过金牌,犹豫良久再拜道:“谢圣上,臣告退。”

    赵祯望着叶知秋退出,这才转身长叹一口气道:“叶捕头果然忠心为国……”

    一人从屏风后走出来,正是邱明毫。邱明毫神色中也有分惊诧,许久才道:“圣上,叶知秋果然非同凡响,竟只用几日,就在这种情况下查出了究竟。但他……本不应该说的。”

    赵祯出神道:“他说了,因为这是他的职责所在,他不想让朕觉得他无能。他不详说,因为他肯定知道朕的难处,他理解朕呀。朕这般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邱明毫迟疑道:“那宫中的事情……”

    赵祯决然道:“宫中之事,就这么算了。莫要再牵连下去。就算对赵允升、罗崇勋等人,也不必深究了。至于马季良、刘从德等人,也不必追查余党。朕在这次宫变中,虽有赵允升蓄谋袭驾,但能大难不死,是先帝保佑,有先帝在天,想必也是不想朕再造杀孽了。邱捕头,你把该做的事情,处理好就行,其余的事情,莫要多想了。”

    邱明毫恭敬道:“臣遵旨。”

    他看起来如铁板,可为人处世极为谨慎,不再建议,更不反驳。不过他的眼眸,还是望着叶知秋交给赵祯的那面令牌。

    赵祯觉察到什么,微笑道:“这次朕能侥幸活命,有几个人功不可没。你、郭遵、叶知秋、狄青,还有……”他犹豫下,终究没有说下去,将那令牌放在邱明毫的手上,“狄青、叶知秋都有朕御赐的金牌,你也有一块,只望你,这次莫要再丢了它。”

    邱明毫接过令牌,脸有愧色道:“臣再不会如此大意。”

    “好了,你退下吧。”赵祯有些疲惫道。

    邱明毫退下,不多时,又有一人入见,却是赵祯的贴身太监阎文应。赵祯见到阎文应,振作了精神,缓缓道:“文应,太后那面如何了?”

    阎文应躬身道:“回圣上,太后已离开八王府,回宫休息了。八王爷似乎求太后什么,但太后没有准许。具体他们说什么,臣离得远,并不知情。不过臣伺候太后歇息的时候,只听太后说了几个字……”

    “她说了什么?”赵祯目光闪动。

    阎文应小心翼翼地道:“太后说……‘你不会活过来的,不会!’”

    这句话听起来意思很简单,刘太后才离开杨羽裳,杨羽裳昏迷不醒,刘太后多半说的就是杨羽裳了。可赵祯好像不是这么想,他目露思索之意,轻轻敲击龙椅的扶手,问道:“太后这么说,依你来看,是说谁不会活过来呢?”

    阎文应沉吟许久,终于摇头,“臣不知。”

    赵祯舒了口气,也跟着摇摇头,喃喃道:“朕也糊涂了。不过……答案也许不重要了。朕只想问你……”赵祯眼中精光闪动,慢慢道:“最近太后可还让你监视朕的举动吗?”

    宫内又有些沉静,阎文应竟没有慌乱。他本来是奉太后的命令,来监视赵祯,可听到赵祯的质疑,居然还神色如常。

    微微一笑,阎文应道:“圣上,太后这两天,情绪激动,对赵允升等人的死,很是伤心。是以并没有再关注圣上的举动。”

    赵祯舒了口气,轻轻地放缓了四肢,喃喃道:“这就好,这很好。”他的双眸中,虽还有些阴影,但嘴角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

    无论如何,太后老了,很难再垂帘了。无论怎么变,他赵祯终于可以亲政,再也不用像以往那样日夜担心自身的性命了。无论宫变结局如何,笑到最后的,难道不都是胜利者吗?

    太后怒冲冲地离去,八王爷反倒冷静下来。八王爷冷静下来的时候,绝不是个疯子,可他要做的事情,看起来和疯子却没什么两样。

    狄青望着杨羽裳,又望望八王爷,一时间彷徨无措。

    八王爷向狄青望过来,低声道:“狄青,你过来。”

    狄青走过去的时候,身躯都有些颤抖。八王爷一把抓住了狄青的手,八王爷的手冰冷潮湿,有如死人的手一样,他望着狄青,镇静道:“羽裳是你最爱的女人?”

    狄青毫不犹豫道:“是!”

    八王爷又道:“我是羽裳的父亲。可我之前并没有尽到一个做父亲的责任,从今以后我一定要弥补羽裳,无论付出什么代价都在所不惜。你我本没有任何关系,但因为你我都是羽裳最亲密的人,因此你要信我。”

    狄青看着八王爷那坚定的眼神,心中顿时也充满了信心,“八王爷,我信你!你要我做什么,你尽管吩咐就好。”

    八王爷脸上露出分笑容,转瞬即被忧伤覆盖,“你若是喜欢,就叫我一声伯父吧。”又有些伤感道:“若羽裳不这样,你我可能就是翁婿了。”

    狄青终于忍不住道:“伯父,你能救羽裳?”

    羽裳没死!

    这几个字在狄青脑海中激荡很久,但见到羽裳这般模样,狄青一颗心刀绞般地痛。适才他一直沉默,因为只盼太后和八王爷能说出救治杨羽裳的方法。

    但他只听到有如神话般的怪谈。这时候,他再也无法保持沉默了。

    八王爷道:“你想必也听到了,要救羽裳,就算把全天下的大夫找来恐怕也无济于事了。这两天,我找过宫中所有的太医,除了王惟一外,别人都说羽裳不在了,王惟一说,他感觉到羽裳还有生机。我知道,她还在的,在等我们救她,你我是她最亲的人,绝不能让她失望。我有办法,你要信我。”他不停地强调有办法,像是给狄青信心,又像是给自己信心。

    狄青泪盈于眶道:“伯父,我信你。”他虽感觉八王爷有些神智失常,可他此刻,宁愿和八王爷一块儿疯狂。

    八王爷突然道:“你可知道,羽裳为何还有生机?”

    狄青迟疑道:“我……不知道。”

    八王爷盯着狄青,一字字道:“我知道,我什么都知道。她还有生机,肯定是由于两个原因。”

    “哪两个缘由?”这次是郭遵忍不住地询问。郭遵似乎也被这里的怪异所吸引,一直没有离去。

    八王爷转头望向郭遵道:“我知道,你也会信的,因为……”他话到嘴边,却没有再说下去,脸上满是奇异之意。

    狄青听太后这么说郭遵,听八王爷也这么说,忍不住要想,到底是因为什么?为什么刘太后和八王爷都觉得郭大哥会信这些事情呢?

    八王爷回过神来,正色道:“羽裳还在,最重要的缘由是——你在她昏迷后,给她看了那块玉!”

    狄青一震,这才想到,当初杨羽裳昏迷的时候,他手中拿着两半的玉佩。他那时候,只想着唤醒杨羽裳,对她倾诉,哪里想到玉中还有微妙。

    “那玉……是伯父的吗?”狄青忐忑问道。

    八王爷摇摇头,又点点头,狄青不明白他的意思,八王爷低声道:“那玉叫做滴泪。”

    郭遵耸然道:“难道八王爷这块玉,就是先帝那块叫做滴泪的玉吗?”他似乎知道什么,但终究没有说下去。

    狄青不解,扭头望去。郭遵直直地盯着八王爷,八王爷终于点头道:“不错,就是那块,是先帝赐给我的。”

    狄青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了当年的谶语:五龙重出,泪滴不绝!这滴泪和泪滴差不多的意思,该不会和五龙有关吧?他一时间又陷入了彷徨之境。

    八王爷已道:“具体内情如何,狄青你不必知道,但你要知道一点,这滴泪是块奇玉,是上天赐予的玉。这块玉,本身有极其玄奥的功能,先帝说过,此玉有灵性。”

    狄青难信道:“有灵性?有什么灵性?”

    八王爷道:“灵性一事,极难说清。羽裳自幼就戴着这玉,是以和这玉有了联系。她性命垂危时,你竟能将这玉找全送给她,也算是个奇迹。你不妨想想,皇仪门前的雨夜,那玉可有异常?”

    狄青竭力回想当晚的情形,虽还是忍不住地心痛,但终于想到了什么。

    一想到那事,狄青差点跳起来,叫道:“那玉当时的确有着不同寻常的光。是的,普通的玉是不会有那种光的,那玉不是被照亮,好像是自发的光!那玉上,当时有光彩流动,好像是活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