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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三千的丈夫

    凡有必要的战斗,我绝不回避余勇

    一声惊呼。

    张一女的声音。

    张三爸立时循声掠去。

    那是一家药局。

    药店门前院子,有一地干枯的药材。

    两个人,在月下,一左一右,扣制着张一女。

    一个青脸。

    一个蓝脸。

    两人均宽袍大袖,但蓝脸的那个,衣衽间显见破损污垢多处。

    张三爸一瞥,倒吸了一口凉气。

    ——“雷拳”载断。

    ——“电掌”钟碎。

    这两人竟然追来了,看来事无善了,而且,这两人既然已追来了,只怕再也躲不过去了。

    载断道:“是不是!我早都说过了,抓住小的,不怕老的逃,这小姐是杀不得,杀了可惜的!”

    钟碎道:“现在抓了女的,不怕男的逃。张三爸,你逃不过的,族主说:只要让官兵手下对百姓胡作妄为,你就一定沉不住气,这下是果然料中,柴老大硬是要得。”

    他们说的“柴老大”,便是“暴行旗”的族主“闪灵”柴义。

    前晚他们在荒山古庙已盯上“天机”众人,正待出手时,却给铁手截了下来。

    当时,载断和钟碎决意要先格杀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人。

    载断以折断了的佛像,攻向铁手。

    铁手接了一招,很审慎,然后又接了一招,便停下来沉思了一阵子。

    钟碎向来都深知他的二师兄并非良善之辈,这次却是怎地每攻一招便让对方歇上好一会,竟不乘隙追击!

    过了半晌,载断忽然扔弃断了的佛像。

    他拦腰抱住一根柱椽,一摇,再拧,柱子本已将近松脱,而今吃载断巨力扭拗,即拔土而起,折而为二。

    载断向以一切拗断了的事物为兵器。

    他以断柱攻向铁手。

    铁手凝视来势,不慌不忙,但敛神肃容,似对这一招,极有敬意。

    待载断双柱眼看攻到之际,铁手才身形微微一矮身,一招“夜战八方”就发了出去。

    这一招却只拍击中柱身,木椽一荡,载断闷哼一声,稳住步桩。

    铁手攻了这一招,又瞑目沉思起来。

    载断却未马上抢攻。

    钟碎可急了,大叫:“二哥,一口气毁了他呀,还等什么?”

    载断苦笑了一下,咀角竟溢出血丝来:“……不是我不攻,而是他每还手一招……余力久久未消,我无法……聚得起气来。

    钟碎这才了然,叱道:“这好办,我来收拾他!”

    他竟劈手把载断掷弃于地的一半佛像,抓住在手,用力一扔,佛像破空呼啸,半空炸开成千百片,每一片都自成一股锐劲,激射向铁手身上数十要穴。

    钟碎的武功,是触物成碎、以碎物攻袭敌人。由于物碎愈细,愈难招架挡接,跟载断向以断物来取敌,二人正好相得益彰。

    铁手乍见千百道佛像碎片,忽然一笑。

    他双手徐徐伸出。

    就像在跟人握手。

    这时候,月白如画,他的双手,竟发出一种优美的金戈铁马之声,也弥漫了一种平和的杀伐之气。

    杀伐与祥和本是不能并存之物,但却于他双臂伸出之时并现!

    那千百道佛像碎片,也似给这一种神奇力量所吸引,竟全变了方向改了道,均打入了铁手双臂袖中!

    铁手长吸了一口气,整个人似是膨胀了一倍,平和的望着钟碎,微笑不语,而他的袖子收了千百碎片,却并不鼓起。

    这样看去,仿佛是他吞下了那些泥石碎物,而不是以袖相容。

    钟碎这时候,心中迅疾的闪过两个意念:

    一是退。

    这时候收手,正是“见好便收”,有下台阶可走。

    另一是不走。

    仍攻。

    ——这少年人武功是如许高,如果现在不鼓起余勇,把他杀了,只怕以后就更难收拾。

    敌人能在神色不变、举手投足间破了他的绝招,理应令人感到恐惧。

    钟碎却不惧。

    他明白“恐惧”是什么。

    ——“恐惧”就是当你面对它的时候,你就会变得“勇者无惧”的一个考验。

    所以他怒吼。

    冲上前去。

    双手疾搭在铁手双肩之上。

    他要撕开他。

    ——撕裂他的敌人。

    像在他手中指间的木石砖瓦一般,全得变成簌簌碎片。

    他向前冲的时候,像一头怒虎。

    他以凌厉的杀志激发了他所有的余勇。

    可是他仍警省。

    他瞥见载断向他摇首。

    铁手也叹了一口气。

    他不管了。

    他要一鼓作气。

    他快冲到铁手身前。

    他们此时正在瓦面上。

    离铁手还有六尺之遥的时候,整块瓦面,突然坍塌。

    钟碎也站立不稳,和着碎瓦,一并呼啦跌落,他一路狂吼力嘶,指东打西,生怕铁手袭击。

    铁手这时也落了下来。

    载断急追而下。

    载断拔剑。

    中折为二。

    二剑分刺铁手。

    铁手双手一动,载断双剑急收,但剑锋已给铁手徒手捉住。

    铁手格格二声,已扭断双剑,向载断面门急刺而出。

    这乱瓦碎片急堕间,载断惊恐之余,一面退避,一面忙着用剩下的两小截断剑招架。

    忽觉背部猛撞,知已无退路,而眼前两道精光一闪,急风破面,载断咬牙鼓起余勇,拼着一死,双剑倒刺了回去。

    他这招已不求章法,只求跟敌手拼个同归于尽。

    但跟前一花,铁手已然不见。

    铁手却到了钟碎身前。

    钟碎这时才坠到了庙里地面,正手挥足踢,在骤雨般的碎瓦乱击中拒敌。

    铁手大喝一声。

    喝了这一声,铁手人又回复原状。

    钟碎整个人怔住,震住,停住,顿住,定住了。

    接着落下来的瓦片,打在他头上、身上,他也不觉。

    铁手喝了那一声之后,并不出手,只笑道:“‘天机’向来除暴安良、行侠仗义,龙头张三爸为国退敌、身先士卒,江湖好汉,应放人一马,岂可在他落难时穷追猛打、落井下石?承让了。”

    说罢便走了。

    待瓦石落完后,钟碎额颊鲜血淋漓,流浸眼珠,这才省觉。

    只见载断已退到墙前,双耳耳朵俱给一断剑钉住。

    两人这才发现,衣里衿内,都是破碎的石屑,原来这正是刚才钟碎捏碎撒向铁手的泥菩萨,却都不知怎的,给铁手全塞入他们衣襟之内,而他们两人恍然未觉。

    ——要是铁手刚才要取他们性命,焉有命在?

    两人惊魂甫定,便急告知仍留在野店一带布署的老大柴义。

    柴义说:“你们怎么决定?”

    钟碎道:“什么怎么决定?”

    载断道:“如果张三爸好捉,你们就真得了手也不为功,如今要抓他不易,杀他更难,又有铁手插手,要是能得张三爸,便是功上功了。”

    载断问:“为什么有铁手在,反而功大?他是少年名捕,听说京城里还有靠山,武功又高,内力又好,我们岂惹得他?”

    柴义反问:“你可知道铁游夏在京里的靠山是谁?”

    载断道:“好像是诸葛——那个诸葛什么的。”

    “诸葛先生原名诸葛小花。”柴义道,“你可知道诸葛在朝中的政敌又是谁?”

    载断苦笑道:“不知,朝中政事,就只有老大知悉玄虚,我们这些武夫,江湖上山头里打的杀的水里火里去得,就是上不了朝廷阵仗。”

    钟碎忙补了一句:“所以老大是老大,我们只能当老二、老三。”

    柴义觉得满意,于是把话说明了:“诸葛的政敌,正是蔡相爷。恩相则是我们的明主。诸葛暗藏祸心,招兵买马,赏识任职在沧州的铁游夏,利用他年少无知,教他非凡内力,收服了他,为他效命。而今如果我们毁了铁手,杀了张三爸,呈报上去,剿灭匪首是一功,格杀铁手是一功,打击相爷之宿敌又是一功,合记三大功,你们说,这功该不该拱手让人?”

    载断和钟碎自然都说不该,且跃跃欲试。

    载断仍有隐忧:而今张三爸已然脱逃,这老狐狸一旦躲了起来,只怕不易找得。”

    柴义笑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张三爸自命侠义,我们专找他要害:‘侠’字上下手,他必自投罗网、束手就擒无疑。”

    钟碎也有点迟疑:“可是铁手武功厉害,一旦他出手阻挠,我俩恐怕寡不敌众。”

    载断忙道:“这必须要老大亲自出马才行。”

    钟碎也道:“这大功无大哥不能立。”

    柴义哈哈大笑,“我们三人,共建此功,届时不愁相爷不擢掖封赏!”

    于是,在柴义的计划下,“暴行旗”探着张三爸自七蠢碑入蝈蝈村,于是与官兵恣意藉故打家劫舍,只要“天机”有人出手阻止,就可挟持其一,迫引张三爸现身。

    张三爸终于现身。愚勇

    张三爸果然现身。

    蔡老择叱道:“放了她!”

    载断笑道:“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张三爸听四处都有弟子遇伏遭敌的唿哨暗号,向蔡老择叱道:“叫他们在这儿速聚!”

    蔡老择即刻撮唇发出尖啸。

    他的尖啸声不够响亮。

    ——人家放两指在咀里就可以发出的尖啸,他偏偏做不到,就算撮唇吹口哨,他也只像蛇喷气的死死作声,怎么努力也就是办不到,没法。

    但这已够了。

    他的暗号一发出,梁小悲、陈笑、何大愤全都赶了回来。

    “天机”的暗号,毕竟是武林一绝。

    陈、何、梁三人都挂了彩。

    可是他们的眼光仍充满了神采。

    一种行侠仗义的人才有的风采。

    ——看样子,他们虽然中了伏、负了伤,但已铲除了他们所深恶痛绝的奸邪。而且已经救了人。

    当他们发现:“小师妹”已受歹人所制,眼里的光采转为惊惶。

    张三爸忽沉声道:“三军易得,一将难求。”

    张一女虽然受制,闻言仍挣扎道:“五路火起,独夫当关。”

    张三爸点头,负手,看月下自己的影子。

    钟碎不知这对父女在说什么,有些心虚,便道:“张三爸,要我不杀你的宝贝女儿,快跪下求我!”

    张三爸忽然抬头,目光如电,反问:“我为什么要求你?”

    钟碎窒了一窒,讶然道:“你女儿在我手上啊。”

    张三爸上前一步,道:“你杀了她吧。”

    钟碎诧然:“什么!?”

    张三爸又徒走前一步:“快杀了她!”

    钟碎反而退了一步:“你疯了!”

    张三爸举起了右手,四指齐屈,拇指却在中指与无名指间突出了一截,那是“封神指”诀。

    钟碎看了心中一寒。

    载断连忙上前一步,与张三爸对峙:“你连自己的女儿都不——”

    张三爸沉声疾道:“你不杀她,我来杀。”

    “嗤”地一指,射向张一女。

    这刹那间,钟碎和载断,可谓惊讶至极。

    两人的反应也不同已极。

    载断只觉心寒,所以疾退了开去,生怕张三爸猝然向自己攻袭。

    钟碎贪花好色,只怕张三爸真不惜杀了女儿,他可没了玩头了,所以护在张一女身前,要挡那一指。

    可是那一指来得好快,指劲破空而至,钟碎本想迎抗,但心想:虎毒不伤儿,还是提防张三爸声东击西、留意别着了道儿的好,所以凝劲不发,蓄势以待。

    没料那一指果真射向张一女。

    而且真的射着张一女。

    “嗤”的一声,张一女着指。

    指劲射中张一女左肩。

    张一女双臂本已为钟碎所制,突然之间,却气力陡增,一时回撞,嘭地撞断钟碎左胸两条肋骨。

    张一女趁机挣脱。

    蔡老择、梁小悲已早有准备:适才张三爸跟女儿说:“三军易得,一将难求”,便是暗语,其实是说:“我假意舍你,对付的是敌人”,张一女回答说:“五路火起,独夫当关”,其实说的是“请尽力杀敌,不必理我”,是以张三爸一动手,他们也马上配合行动。

    钟碎一时大意,为张一女所伤,负伤而退,大怒欲击,梁小悲大喝一声,一个九尺大耙就锄了下去。

    钟碎吃痛之余,振起神威,竟以空手执住,往回力扯。

    梁小悲怎遂他意,也发力猛扯。

    “波”的一声,钢耙竟震裂为三截,一执在钟碎手中,一留在张一女手里,中间一截,成了受力之处,竟落下二尺来长的一段,铿然落地。

    钟碎、梁小悲手中那一截耙头耙尾,竟碎成片。

    同一时间,钟碎大喊一声,右肋波波二声,又断二肋。

    原来钟碎发力碎耙,但梁小悲本身也素有勇力:“太平门”梁家子弟长于轻功,他却兼修内力,自有过人之长,钟碎虽碎了他手上的耙,但吃他内功反侵,他左肋已负伤在先,无法平衡,是以右肋又折二骨。

    这下他痛得蹲了下来,脸蓝转白,喘息不已。

    载断乍见张一女挣脱,正要来捉,蔡老择已至,载断拔刀砍去,蔡老择信手间已把刀拆为七八段,忽然闷哼一声,血光暴现,蔡老择虽已截下载断的攻袭,但已吃了他的一刀。

    原来蔡老择的“小解鬼手”,虽然迅速折解白刃,但载断的施技,正是刀断招施,蔡老择登时挂了彩;不过载断是断刀施法,而刀已给蔡老择在瞬息间拆成碎片,他以碎刀发招,便只能伤人,不能致命了。

    这一刹间交手,钟碎伤,蔡老择亦伤,但钟、载二人给截了下来,张一女已逃出虎口。陈笑与何大愤,却同时截下了围拢上来的官兵和“暴行族”的弟子。

    载断见失了人质,而钟碎已伤难动武,心中有点惊怯,当先骂道:“张三爸,你还想拒捕!”

    张三爸冷哂道:“你才是盗贼,凭什么捕我!”

    忽听一个声音道:“他不能抓你,我抓你就名正言顺了吧?”

    张三爸一看,只见一个白衣短发的头陀,不徐不疾,飘然而至,此人缺了左耳,只右耳甚长,自眉侧上起直及下颠,貌甚瞿然,张三爸长吸了一口气,道:“单耳神僧?”

    单耳白衣人左手托钵,右手持方便铲,左右分步,平肩而立,落寞地道:“你要是束手就擒,我就放了你的徒弟不杀;他们是否能逃生我不管,我只管抓你。”

    张三爸惨笑道:“要换作是你,现在你是降是战?”

    单耳神僧摇摇首:“我不是你,我永远不是你。每次有人失败的时候,我都留意他们是怎么致败的,我永警惕谨慎地决不步入他们的后尘,我追捕逃犯的时候,一定会先弄清楚,他们本来好好的,怎会变成了犯人?我便引以为鉴,不重蹈他们的覆辙,所以迄今我仍是捕快,仍然是我在缉捕罪犯。”

    张三爸道:“只不过,得势者永远说自己是捕,失势者成了犯,而不分是非黑白,公理情义。”

    单耳神僧道:“我却是讲情义的。”

    张三爸一哂。

    单耳神僧即道:“你不信是不是?我要不念情义,在野屁店时我就可以动手了,那姓铁的小捕头为你们说情,我顺手推舟,就给了你三天时间。但三天后你却仍是落在我手上!我的人情只做到利人不害己为止,再下去,恐怕就得要连累自己了,这种救火自焚的好人我不当。”

    张三爸道:“你本就没欠我的情,既然这样,就尽请动手好了。”

    单耳神僧却肃然道:“其实是有的。我有欠你的情。”

    张三爸道:“我们今晚才算通名首会。”

    曾耳神僧道:“我有一个师弟,叫单眼道人,因暗恋上一位美丽女子,百般不得近身,见她家人迷信,只好诡说符咒驱妖之法,得以接近,并诓骗了她的身子,这事为大侠韦青青所知,要杀单眼师弟,是你为他说情:单眼道人虽德行有亏,但爱那女子之心确凿无疑,而且得偿心愿之后,也与那女子双宿双栖,并无辜负,你以此力劝韦大侠,我的师弟才保住了性命。这是我欠你的情。”

    张三爸道:“我不知道单目道人是你的师弟。”

    单耳神僧道:“只怕是你不想提出来居功而已。你不知道单眼道人是我师弟,也总会知道独臂二娘是荆内吧?”

    张三爸只道,“我没有问过她,我跟她也不是很熟,只见过一次面。”

    “就那一次见面,她在圆陵给班家高手围攻,你巧破班家设讨机关,救了她。”

    张三爸道:“那次班家一名好手:‘十三板斧’班马因盗御马‘汗雪’为你所擒,班家以班定远等十七人,要报此仇,便伏袭尊夫人,我看不过去,本来一人做事一人当,犯不着向妇人家动手,便插了手,那也不算什么。”

    单耳神僧哈哈大笑:“那还不算什么!没有你,荆内就来不及为我生儿子了。你还说不知道她是贱内,自打咀巴。”

    张三爸道:“反正我不是为你做的,做的也不足挂齿。”

    单耳神僧道:“所以,按照道理,我是欠了你的情,因此我饶了你三天。再多,那是不行的。你知道,我们只是江湖人,再强也无力可挽天。谁勇得过张飞?谁刚得过关公?谁强可比赵子龙?谁智可比诸葛亮?但时不利兮,势不至兮,就算当上了军师将军,都一样变不了天,江山照样时尽势去丧尽。我们吃的是官面饭,官饭看的是天脸,谁都可以得罪,惟上面赏口饭吃的老爷开罪不得。人家是河水,咱们只是井水,人家怎么乱怎么坏怎么可恨是人家的事,只要他们河水不来犯咱家的井水,咱们已该额手称庆了,搞对抗?不但吃力不讨好,而且只是螳臂挡车,败了枉累九族,成了也迟早必败。我不犯这个,竭力执行公务,不问为什么,只问什么可以做,可以做什么,所以破戒出门,重入江湖以来,吃这公门饭还可以安安稳稳地吃到现在。”

    张三爸很有点感叹:“那也真不好吃,就算能吃得安稳,但也要吃得安心,确很不简单啊。”

    单耳神僧也很感慨:“这饭也确不好吃。”

    张三爸道:“像这种饭,我就吃不下了。我到底是个江湖人,只受心中良知所羁,为朝中得势者把持任命,我做不到,所以我佩服你。”

    单耳神僧道:“我都当是国家的事,不问其他。为国事效命,我辈义不容辞,所以我自得其乐。”

    蔡老择忍不住骂道:“良禽不知择木而栖,这叫愚忠。”

    单耳神僧神容一敛,道:“莽犬不识虎威而攫,这叫愚勇!”

    两人怒目而视,蔡老择忽觉似被迎面打了一拳。余勇

    原来就在这对视一瞥的当儿,单耳神僧已把他的“四化大法”,自眼力里发射出去,蔡老择怎抵挡得住?一时间双目只见青光,金星乱炸,不能视物。

    张三爸叱道:“千里神捕,你要对付的是我,何必找小辈出气!”

    单耳神僧道:“不懂尊重长辈的小辈,就该得到教训!”

    何大愤忽叱道:“没有资格当人长辈的长辈,小辈也不必自屈为小辈!”

    单耳神僧突然重重地哼了一声。

    张三爸双手拇指均穿过中及无名二指,迅疾地在何大愤身上两穴按了一按。

    只听“噗噗”二声,何大愤衣襟上激荡起一些尘埃,他自己也觉着了两击,但似乎又并未负伤,只是耳际嗡痛了一阵子。

    原来,张三爸看准单耳神僧将会出手,所以先用“封神指”护着何大愤,化解来势。

    单耳神僧的出手方式甚异,他的“四化大法”中的其中一化:“劲化”,便是把劲道力道,转以在五官七窍中发射出来,成了无形暗器,委实难防。

    蔡老择平素机警过人,但只与他眼神化劲对了一下,立即伤目,便是吃了这道暗亏。

    而今单耳神僧这下故技再施,却给张三爸的“封神指”早在何大愤身上布力发功,封了开去。

    单耳神僧悻然道:“张天机,你今天要是不先负了伤,再加上中了毒,我要取你,也没多大把握,但你现在至多只剩下一半的功力,你的‘封神指’和‘反反神功’封杀得了我‘四化天法’中的几法?算了吧,你还是降了吧!”

    陈笑哀求道:“神捕,你也是侠义人,何不高抬贵手,行行好事,就放了我们一马?”

    单耳神僧笑道:“我说过,我不是大人物,我也没有开天辟地的大志,创帮立业的雄心,一生人,一辈子,快快乐乐、开开心心便好,那样子,多累啊!我也要做好事,但反正做善事不一定就有好报,我的善行也仅止于在能力范围之内,无伤大雅地帮一帮人,至重要的是不可误了自己,树立大敌,那样,也算帮了人,也不妨碍自己,这种好事我会做。现在放了你们,我岂不是得要与相爷那一伙人为敌了?这样的事我决不干!”

    张一女大骂道:“你求他作啥?他要爸爹降,是怕万一动手,胜不了他便得兜着走,就算赢得了,他怕万一有死伤,那时,江湖上侠义中人,有谁不怪责他!他是好事不干,便宜捡尽,央他作甚!”

    单耳神僧哈哈笑道:“聪明!反正我不干大事,也不图清誉,你怎么说我都可以,我只求办好公事、善己身!你看多少人少怀大志,雄图大举,到中年意志消沉,到晚年早已潦倒不堪,人生一世,为魔障所蔽,却又何苦!”

    忽听一人朗声道:“大丈夫行当于世,岂可庸庸碌碌,随波逐流,不建绝世之功名而弃世?神僧之言,余不苟同。”

    单耳神僧瞳孔收缩:“又是你。”

    张一女悦然道:“又是你。”

    何大愤、蔡老择、陈笑、梁小悲都道:“果然又是你。”

    来人正是少年名捕铁游夏。

    他丰神俊朗,气字不凡,但身上有五六处伤,看来,七蠢碑那一役,他虽能退敌,但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天机”诸子在这落难时候,一见着他,都亲切得激动了起来。

    ——好像他一出现,就有正义了,就能安全了。

    单耳神僧怫然道:“你逞什么一己之能!身为捕头,吃朝廷俸禄,却不抓贼,反而私结流寇,这像什么话!”

    铁手昂然道:“我就是因吃朝廷俸,不欲做任何危害朝廷社稷的事,要替国家惜才,才不胡作非为!”

    单耳神僧冷笑道:“你这算是跟我对抗了?你年纪还小,为这干盗寇一生前程尽毁,值得吗?你火候还不够,跟我对敌,能有生机么?”

    铁手诚挚地道:“单耳神僧,早名动天下,天机爸爹,也侠震乾坤。我力微量薄,妄论什么救爸爹抗神僧,只不过,这件事只要是值得我做的,我便做去,而今金人猖獗势大,难道我辈身为中国之士,便就强大而反宋廷不成?只要事是该为的,我力量再薄,你势力再大,我也要和你对抗,成败不论,胜输不计!”

    单耳神僧怒笑道:“好,好,你竟敢和我一战?我瞧在你深受诸葛先生赏识之故,才延了三天期限,这次,你敢再拦阻,就逮你一并归案。你要是落在蔡京手上,下场如何,应该清楚。你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铁手淡淡笑道:“凡有必要的战斗,我决不回避。”

    单耳神僧怒道:你以为自己很勇敢?那只不过是匹夫之勇。而已!”

    铁手平和地道:“与人比斗争胜,纵尽挫群雄,余不为勇也;惟明知不可为而义所当为者,为之,虽千万人吾往矣,余称勇也,不敢后人。”

    单耳神僧怒目看去,铁手连忙运玄功,要抵挡这精通“四化大法”的千里神捕以目力运劲来袭。

    不料,单耳神憎的怒目,忽尔变作笑眼。

    铁手犹不敢松懈,暗自提防。

    他天生臂力过人、内功基深,因办数案均明察秋毫、决不纵枉,使京城的诸葛先生深为赏识,三次召见,并因材施教,授之绝顶内功要诀:“一以贯之”神功。

    这“一以贯之”的内功,以一息生万法,铁手习之,如虎添翼,奈何他当时尚年轻,火候未足,面对这名动天下的老神捕,加上己身遇数战,力倦势疲,虽仍为义不退、当仁不让,但心中难免忐忑。

    只见单耳神僧笑得古怪,望着他身后。

    他是忠厚人,但决不愚笨,所以仍兀自警惕。

    单耳神僧诡笑道:“我本也没多大把握,可以一口吃掉那只辣老姜张龙头,还有你这初生犊嫩捕头,没想到,竟来了这么个些人儿,你们这回可一个也逃不了了。”

    铁手见陈笑等看自己身后的眼色,都十分讶异、忧愤,而张三爸的神色,更是充满了难以形容的绝望,心中一沉,却听背后一个如破瓮裂缸锐疾的女音问:

    “这儿谁是张三爸?”

    接着便是婴孩的啕哭声。蠢蛋

    铁手一面提防,一面转过脸去,只闻耳际单耳神僧啧啧地叹了一声。

    那是一个冰清玉洁、脸白如霜、眉目如画、体态轻盈的女子,紫绛衫、蓝窄裙,站在自己的身后,怀里抱着个婴孩,手上拿着一册绣金红绸簿子,端的是秀丽绝俗,她只不过仅在一丈之遥,自己竟未警觉!

    那妇人身边还有一个人,湛蓝色的长袍,头低垂,俯视地上,似是那儿有什么大有可观的事物,但那儿却只有他微微伛倭的影子。

    这人头上裹着重重黑帛,仿佛他的头本碎裂成四,而今得用布裹实,务求它不再裂开似的。

    纵没看到他的样子,也会觉得这男子很寂寞,还有一种很浓的忧郁。

    铁手一看,就觉得肃然起敬。

    他虽然不知道他们是谁,但却马上可以感觉出来:

    这双男女是一对夫妻。

    男的对女的好。

    女的对男的也很好。

    他们都很爱他们的小孩。

    更重要的是:

    这一对“壁人”都肯定是高手。

    这时候,铁手虽不过是十九岁,但一个真正的高手,一定是对敌手有敏锐感觉的人,他一眼就看了出来:这两人只怕是他出道以来,最可怕且是首遇的大敌。

    ——如果,万一,不幸,他们是他的敌人的话!

    那美妇用一种冷而略带沙哑的语音问:“谁是张三爸?”

    张三爸苦笑答:“我就是。”

    看来,他已知道来者何人了。

    美妇脸无表情,只淡淡地说:“我们夫妇奉旨承诏,且受了海捕公文,要抓你们返京归案。”

    她稍顿了一下,才说:“我夫君是霍木楞登。”

    张三爸长叹一声。

    他纵横江湖近三十年,却知道自己今晚恐怕要折在这里了。

    “铁兄弟,这儿的事,你就不要理,我只有一个女儿,托你好好照顾。你要交我这个朋友,就不要再理这事,这本也不关你的事。”

    铁手忽然大哭三声。

    梁小悲很奇怪。

    他不明白这比他更好汉的少年人为啥未战先泣。

    但他不问。

    他向不问人。

    他觉得问人是一种耻辱。

    ——不知才问人,他岂肯自认不知!

    陈笑不然。

    他不明白。

    他每遇弄不清楚的事,就立即发问个清楚:

    “你为什么哭?”

    铁手笑道:“我恐怕要丧在这里了,大志未酬,江湖路正长,我竟然就这佯死了,实在心中也很不平,也当然很悲伤。既然伤悲,又何必装作若无其事?所以我哭。”

    张三爸即道:“你大可不死,马上离去便是。你救了我女儿,比救了我我还更谢你,用不着大家都折在这里!”

    铁手道:“我便是要交你这个朋友,岂能在朋友遇危时弃之不顾?看来,我跟你这朋友,先只交到这里,未来在来世再续了。”

    张三爸惨然道:“只是你少年英侠,因我的事所累,不能为侠道作一番惊天动地的事来,就这样死了,我很难过。”

    铁手道:“一切因时而遇,我不求做大事,只求为该做的事尽力而已。今晚我是求仁得仁。反而爸爹的‘天机’本大有作为,却因朝中奸佞当道,武林邪魔横虐,未遂抱负,才是可憾。”

    两人说着坦然,但所说的好像都以为自己死定了似的,但依样说得那么磊落洒然。

    这时候,敌人已通知各路埋伏,载断已扶负伤的钟碎行过一边,巴比虫与“九分半阁”的子弟,吴公领三百官兵、庞捌和“单峰神驼”马交、还有“神骏金钩”辛大苦、“宝马银枪”辛大辛、“止戈帮”的帮主“指天金戈”武解及他们那一班徒众,全都包拢上来了。

    还有一人,十分瘦削,轻若风吹得逝,一身灿亮银衣,正环臂冷顾大局。

    载断正在这人身边才敢为钟碎疗伤。

    这人当然就是“暴行旗”的老大:

    “闪灵”柴义。

    都来了。

    ——向来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在铁手和张三爸心目中,这些人虽多,尚不足畏,可怕的只有两人:

    单耳神僧。

    一一还有“铁闩门”霍木楞登。

    这两人联手,铁手就知道,自己要告别自己的一双手了。

    ——霸州第一捕头霍木楞登,跟“神捕”刘独峰、“捕神”柳激烟、“捕王”李玄衣、“捕鬼”慑青、“捕霸”灵郁布,“捕帝”独孤孤独等人齐名,是为“鸳鸯神捕”。

    不过,现在看来,这对“鸳鸯神捕”虽然很和谐,但也显得十分落寞,非常忧悒。

    张三爸见铁手不肯离去,只好说:“我求你们一事,这儿我奉陪到底了,我女儿和门徒,你们就高抬贵手,格外施恩,放他们一马吧,张某我感恩不尽。”

    大家都笑了。

    冷笑。

    哂笑。

    单耳神僧道:“刚才我开出条件,你偏死不接纳,现在就算我肯,你招来了这么多道上好汉,你的肥肉加起来还不够十四两,光宰了你够分吗?”

    大伙儿又笑了起来。

    在得胜者的笑声里,最容易找到的特质是:嚣。

    这是嚣笑。

    在大家嚣笑声中,那女子忽问:“张三爸,你在丙寅年临江之畔,是不是杀了一个外号‘九天玄男’毕家绳的人?”

    张三爸想了想,道:“我杀的人不少,不能一一尽记。但那年在临江,我确杀了一个额上有痣的人,不知是不是他?”

    妇人点首道:“便是他了。他是我的堂兄。”

    张三爸愣然。

    妇人又问:“七年前,你沿京畿路赴蓝田,在直县又杀了一个人,叫‘夺魂铃’杜怒门,有没有这件事?”

    张三爸长叹道:“是,这我倒记得。我本来不想杀的,但到头来,还是下了手。”

    妇人用笔尖在册子里勾了勾,道:“杜怒门是我夫君的五师弟。”

    张三爸嗒然。

    妇人再问:“去年,你在方陵一带杀了一名女子,她姓马,名丽,绰号只两个字,叫‘染血’。这事也确实吧?”

    张三爸苦笑道:“不知她又是你什么贵亲?”

    妇人只道:“她原是我未嫁前的贴身侍婢。”

    张三爸索性豁出去了,问:“还有什么冤头债主,趁我还有一口气在,都问明好了。”

    妇人果问:“还有一个‘下三滥’何家的高手,名为‘今宵酒醒’何处,这个人——”

    张三爸前知杀那三人,乃跟这对夫妇仇结深了,而今乍听此人之名,却喜出望外,马上说:“他,我没杀,他负了伤,给人包围攻杀,我,我救了他。”

    妇人这回向她的夫君点了点头,平静地说:“何处果然是他救的。”

    然后转过头来,向张三爸道:“他是我们夫妻的大仇人,当年,我们的房子家业,就是他纵火烧毁的。”

    张三爸惨笑了起来。

    他扶额苦笑道:“我总是杀不该杀之人,救不该救之人,天哪,我到底是不是一个大蠢蛋!”比蛋还蠢

    “不,”那妇人平静地对她的丈夫说,“你杀的是该杀的人,救的是该救的人,所以你比蛋还蠢,不只是蠢蛋。”

    她掀开册子,道:“‘九天玄男’是蔡京手下一个栽赃大王。蔡京一伙如果要害一个人,而如果要害那人又一向清廉耿介,若无诬陷之法,毕家绳便应运而出,他先与那人结交,然后写谋反信,送达他家,或将赃物,暗置其宅,又或打探那人身侧,有什么可以害他的人、罗织的罪,凡经毕家绳出动的栽陷的案子,一定牵连甚重,永不超生。那次,他在临江害杀了清正廉洁的县官林不肯全家,你忍无可忍,所以才把他杀了。”

    他的丈夫已蹲了下来,这时,倏然说了一句话。

    这句话只三个字:

    “杀得好!”

    说得斩钉截铁。

    那妇人莞尔一笑,拍拍褪褓里的小宝宝,温存了几声,又翻开册子的另一面,道:“杜怒门此人别的不说,单是八年前的一年之内,以他的‘夺魂铃’邪法,就连夺了十七位黄花闺女的贞操,那次他在蓝田打你女儿的主意,他伤而饶之不杀,逼他改过自新,不料他怙恶不悛,到了直县,又要劫奸一名未入洞房的新娘子,你却在后跟踪,见他不悔,便杀了他。”

    她丈夫拍拍地上的影子。

    “杀得好。”

    好像是影子在说话。

    妇人睨了她丈夫一眼,又翻到另一页:“‘染血’马丽以前倒是一个好女子,但后来不知怎的,脸上长满了疮疥,她为了要治疗毒疮,误习‘血霜妃’艳无忧的秘技,非要吸吮婴孩之血才能生肌换肤,于是就夺人婴童,残杀甚众,给你撞上了,当然也不能活命了。”

    她的丈夫突然站了起来,面对影子说了一声告别的话一般的:

    “该杀!”

    妇人妩媚一笑,款款地道:“‘今宵酒醒’何处确是我夫妇的‘大敌’我们曾几度意欲归隐,他都千方百计,逼我们重出江湖。我夫累世跟‘下三滥’何家有宿怨,但自我们两相识共偕之后,不喜酬酢,亦无心卷入武林仇杀之中,所以常隐居起来,过着平安平常但快乐的生活。那时候,我们的武功并不好,曾三次遭‘下三滥’的暗算,都是何处私下救了我夫妇俩。他说:‘你们终日逃藏,也不是办法。人要自救,才能救人;人应助人,不求人助。你们是有能之人,尚一意逃避,难怪这俗世里常为豺狼当道,都是你们为一己之私而造成的!’他怕我们又安居不出,还不惜一把火烧了我们的房子,要我们在餐风饮雨中力图振作。不错,他是我们家的大仇人,但也是我夫妇的大恩人,而且也是‘下三滥’何家自‘战僧’何签之后的一大英雄,你救了他……”

    她丈夫陡叱了一声。

    “救得好!”

    如此峰回路转,着实令张三爸喜出望外。

    那年轻美妇继续迅翻锦册,道:“我们查过了你过去伤杀人的档案一百四十一宗,全是为民除害,为国杀敌,就算杀伤我们亲朋好友的三宗,也是理所当然,只有两宗例外……”

    这回,连张三爸自己也好奇起来了:“是哪两宗?”

    妇人道:“一宗是你对付自己的胞哥张二爹。你因为恨他虚伪不孝,把服侍双亲的烦琐事务全部回避,平素忤逆无情,任由老人家凄苦过其晚年,孤苦无依,而又把门面功夫做足,逢拜寿举葬的大礼时却在人前充作孝子,这等虚假功夫,瞒不过你,所以你待双亲仙逝之后,便毅然与张二爹翻脸,又因他数度意欲加害于你,你也对他见死不救。……‘天机’一组,原来宗旨是守望相助,在这一点上,你办不到。”

    她丈夫忽道:“那是他的家事,我们不能插手于人家事,何况,他也没害人杀人。”

    少妇一笑。

    倒是张三爸按捺不住了:“还有一项呢?”

    少妇又掀开另一页:“吏部侍郎韦他命,因遭童贯家臣的追杀,求救于你,你却不施援手,见死不救。”

    张三爸恍然辩解:“那是因为他趁旧党得势之际,诬杀新党多人,其中有好些是朝中正直之士,也有好些是我的好友。”

    少妇只说:“我知道。”

    她丈夫说:“他是人。”

    少妇说:“所以他也有过错。”

    丈夫说:“但错失不大,不足以罚。”

    少妇道:“反过来说,我们查过单耳神僧杀人档案三十三宗,其中就有七宗是枉杀,三宗是私仇,两宗是诬陷。”

    单耳神僧大耳一耸:“什么?”

    少妇又翻册子的另一页:“丁已年,‘流沙公子’史历巴因为嘲笑过你,戏称你为‘单耳秃驴’你含恨报复,后来史公子因醉后失言,说宋廷积弱,重文轻武,武将不敢战,文臣多贪财,皇上要查办此事,你索性把自甘受缚的史历巴杀了,说他‘畏罪逆抗’故而收杀,这是公报私仇。”

    单耳神僧额上冒汗:“这……这事你怎么……知道?”

    那丈夫只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少妇接着又道:“今年初,你见中州两位小神捕‘大胆捕快’李代,‘细心公差’陶姜名声大振,有浸浸然青出于蓝之势,你怕他们威胁到你的地位,于是在王黼面前参了他们一本,一个给冤下牢里,说是窝结辽兵;一个给充军西凉,罪名私结匪党。”

    那丈夫道:“不能容人,竟至于斯。”

    单耳神僧汗涔涉下,辩道,“荒唐!他们两人,是我一手培植出来的,我怎会害他们!要不是我保住他们,他们早给杀了头了。他们两人,都不学好,不好好读书,一味好结悍匪,乱交异党,才致如此,关我啥事!”

    少妇平静地说:“他们也以为不关你的事,以为你挺身周护,还对你感激涕零呢。你好人当尽,恶事做尽,瞒得了天下人,却瞒不了我们!你还要我再念下去吗?”

    单耳神僧怒道:“你们是谁?别以为‘鸳鸯神捕’就可以节制得了单耳神憎!?我千里神捕上受命于朝廷,更承恩于相爷,今天有公文诏令,要捕杀叛贼匪首张三爸,铁游夏年少无知,阿附匪党,自是一并拿下!霍木楞登,白发娘子,你们聪明的,就跟我一道剿匪,要不然,退开一旁,没你的事!否则,今儿大家听着了,凡附匪作乱者,罪加一等,格杀毋论!”

    吴公、巴比虫都看势率众大声应和:

    “是!”

    少妇昵笑,睨向丈夫。

    霍木楞登似是刚看完了自己的影子,现刻抬头望月,样子清矍,十分落寞:

    “我们还是对抓你较感兴趣。”

    “抓我!”单耳神僧吼道,“你凭什么?你是我之敌!?你可有钦命公文!?我是相爷近前谋士,相爷亦多用我谏言,你俩当了捕快多年,仍只是杂役闲差,无用之人,敢来惹我!?”四化大法

    霍木楞登跟他的夫人相视一笑。

    “大丈夫生不逢时,定当无用于世,始能全志,唯小人才亟于见用,助长淫威;”少妇缓缓地道,“真有满腹经纶者,岂可为人之谏士?就算主子再英明踔厉,但用废凭人,岂有明节之地?要做,就做择谏人主,任黜由己,否则,宁当无用之人。”

    单耳神僧怒道:“那你又当捕快?”

    铁手眼里看耳里听这一对六扇门前辈里神仙侠侣的风范,不禁神往,乍闻单耳神僧反唇怒问,不由即道:“要做无用之人,只因不为奸佞所任意滥用而已;夫一天活于世,便一日不作,一日不食;一天不事,一天不息。当一个真正的捕快,除暴安良,这便是大丈夫的事,岂可因恶小而为,善小而不为!”

    霍木楞登眼神一亮,目光一长,道:“看来,小兄弟和我的心志竟是一样。‘

    铁手恭敬地道:“岂敢!小辈久闻侠侣大名,心仪已久,苦无拜会之机,今得见风范,得睹神采,实大幸也!”

    单耳神僧“呸”了一声,向包围上来的差役、官兵、壮丁、徒众喊道:“我有王命在身,这几个反贼叛匪,先拿下了,格杀勿论!”

    众人齐声应和,响若雷动。

    但在杀气腾腾的喊声当中,霍木楞登的一幽语音,依然传来:

    “我这个没有王命在身的,却有大义在心,偏要来拿你这个身负钦命的。”

    说罢,他走过去,很亲昵地垂望了他的夫人一眼,深情款款。

    然后,他垂望妻子怀中的孩子,动作十分轻柔。

    他挺直了身子之后,大家才看出他虽瘦削,但十分高大,手臂也特别长,垂下来竟可及踝,手指也比手掌还长上一半。

    之后,他环臂走向单耳神僧。

    “听说你精通‘四化大法?’”

    “我也听说你长于‘三不神功’。”

    “你的‘四化大法’是‘化劲’、‘化力’、‘化败’、‘化气’。”

    “你的‘三不神功’是‘不通’、‘不破’、‘不死’神功。”

    “那好,你四化,我三不,我们正好天生一对。”

    “谁跟你天生一对!”单耳神僧一直沉住气,到了此际,都发作了开来,“你是匪,我是官,来人啊,全拿下了,抵抗者死,不许逃掉一个!”

    他第一个就冲杀了过去。

    但他的目标不是霍木楞登。

    而是张三爸。

    他决意要给霍木楞登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不要“多管闲事”的机会。

    也同时给自己一个机会:

    一个可以不在此时对付这难缠家伙的机会。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这对夫妇是迟早都要剪除的,但并不争在今晚。

    他有很多办法可以铲除这种不知好歹的家伙。

    何况,这对夫妇也着实知得太多了。

    ——知道得太多的人都不易长命。

    他的顶头上司,跟他一样,也不希望人知道得太多:偏偏霍木楞登和白发娘子对许多事都出人意表的“了如指掌”。

    这不行。

    这种人留不得。

    一一但最好不是今晚就动手。

    一个聪明人,是要懂得在同一时间内,尽量避免对付一个以上的敌人。所以他冲向张三爸。

    主敌是这人!

    就在这时,霍木楞登突然做了一件事。

    他一伸手,解开了裹额的黑布,露出一大把长过腰臀的银发。

    月光如雪。

    发色欺霜-

    ——好一大把银色的发!

    少妇似早已知其夫君会这么做,她盈盈接下那裹发的黑布。

    铁手看得呆住了。

    发色皑皑,更显得霍木楞登落寞无比。

    只有他在看他爱妻和儿子的时候,眼光里才又满溢着温存温柔。

    铁手现在才明白,为何这少妇叫做“白发娘子”了:原来她有一个白发三千的丈夫!

    霍木楞登发出一声长吟。

    他拔出一根白发。

    银发抖直如针。

    长针。

    针刺单耳神僧的耳孔。

    单耳神僧全身凝聚了内家罡气,但耳孔正是他的罩门!

    单耳神僧此惊非同小可,他蓄势待发的一掌,已攻了过去。

    霍木楞登银发飘扬,手里的一支银发发出剑锋破空嗤嗤之声,在月下,恍似银皑皑的一片雪光,包围住了单耳神僧。

    他手中的发是针剑。

    头上的发是千百道剑针。

    但他仍冲不破。

    冲不入单耳神僧的“化劲大法”。

    一一只要是带劲的攻势,单耳神僧就有办法将之化解,并且借劲回劲,反攻对方。

    反攻己然开始。

    钟碎的伤已愈可七成。

    他立功心切。

    他抄了两把刀,冲近张三爸。

    载断也撷了一支枪,来攻爸爹。

    铁手拦在两人之前。

    这两人是他的手下败将。

    可是还有一人不是。

    那是他们两人的老大——“闪灵”柴义!

    柴义也不打话,立即向铁手发出了攻袭。

    他的攻击十分奇诡。

    他穿灿如银火般的衣服。

    突然间,他聚集神功,自爆于一瞬,全身发出极其灿目的光亮来。

    就在这人人目为之眩的一刹那间,柴义便对铁手下了手。

    下了杀手。

    毒手。

    铁手在那一瞬间无法视物,他只有闭目运气,吐气开声,击出两掌。

    浪分涛裂。

    灰飞烟灭。

    一时间,大地又黑了下来。

    铁手跌退三几步,终于一跤坐了下来,低首沉思。

    柴义抚胸喘息。

    他的两名师弟:钟碎和载断,也不知道在那电光石火一瞬间,两人如何交手、什么情形、怎样负伤,谁胜谁败?

    载断只问:“老大,你怎么了?”

    钟碎只道:“要不要我们过去杀了他?”

    柴义摇首。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奇特的笑容。

    似哭非笑。

    但仍是笑。

    他走近铁手,像久别的父亲,去俯视自己的孩子,一样慈蔼。

    就在他走到七步之遥时,他的神色骤然变了。

    变得极其恶毒。

    铁手也在那时猝然抬头。

    抬首跟柴义对了一眼。

    在那一刹间,极灿目的亮光又自柴义身上炸起,像一道流星给闪电殛开千百片。

    亮极了。

    铁手闭目。

    他又推出一掌。

    这一掌也快得不可思议。

    一般人见铁手出招,只觉这少年内息浑厚、力大沉猛,却从不知他出招也竟可如此之疾的!

    灿光倏灭。

    铁手一手支住一栋残垣,一面陷人苦思。

    柴义这回是按住小腹喘息。

    钟碎还要问,载断忙扯住他:“别吵着老大,他要独力对付这小子!”

    忽听柴义哑声吼道:“快上啊,还等这小子再运气聚力是不是!?”

    载断、钟碎闻言马上出手。

    断剑每一段俱成兵器。

    碎刀每一碎片都成招。

    铁手仍在沉思。

    深思。

    他似是已陷入了苦思之中,不能自拔。

    他好像对二人的凌厉攻袭,见而不睹。

    不过,却做了一件事。

    他变掌往下一压。

    下面是土地。

    沉沉大地。

    突然间,钟碎和载断的攻势,完全给大地吸收了似的,而他们的力量,也完全给大地击倒。

    自地上两股大力潜至,就像大地把他们击倒——他们倒在大地上。

    这是匪夷所思的功力。

    就在这时,柴义发出了第三道攻袭。

    最灿亮的一次。

    他把一生功力、一身精力,全爆了开来,其华夺目。

    就在他要光芒尽现时攻杀铁手之际,铁手闭起双目,一连攻出十八掌。

    十八掌里,无一掌是攻向他的。

    可怕的是并不是攻向他,这招式并不杀人,而是把对方一切退路、出手、攻势和下脚处全封杀了。

    这个面对可怕攻势来袭的少年高手,一向只静观其变,不动如山。

    静比动更可怕。

    而今他动了。

    一动则足以使他动弹不得。

    不能攻。

    不能退。

    甚至连招架都不能。

    他只有凝在那里。

    他的杀势无法寸进。

    铁手十八掌一过,已封杀了他。

    冰封了他的力量。

    焚毁了他的攻势。

    然后铁手向天劈出了一掌。

    这时,天心月色,忽然亮了一亮。

    柴义大叫一声,掩面而退,一面向他的两位结拜兄弟急喊:

    “退,退,速退……”

    一直待他们三人退走为止,柴义始终未把以袖遮掩着的脸再露出来。

    铁手向天劈出那一掌之后,仿佛也累了。

    有累很累了。

    所以他马上坐下来,运气调息。

    一一他负了伤、流了血、着了招,尚且不必稍歇,但在劈出那十九掌后(虽然无一招是正面攻取敌人的),反而攻得脸色像月边的云,幽蓝带青。

    他击退柴义,虽然兵不血刃,但毕竟年少,内力仍未够浑宏,耗了不少元气,一时间不得作战。

    他打坐调息,却眼看四面,目游八方:

    却见霍木楞登与单耳神僧那一对已拼出了真火!

    霍木楞登以漫天散发,支支如箭,攻袭单耳神僧。

    单耳神僧以“化劲法”使得霍木楞登的银发支支如剑,回刺自身。

    霍木楞登的招式突然变了。

    他的神态也变了。

    他出手每一招,都空门大露,有时露出胸膛,有时腑下破绽大现,有时全不顾上盘,有时下盘完全虚浮,他尽是大开阖,每一招都似在嗤笑天下高手为垃圾。

    奇怪的是,一遇上这种诡招,单耳神僧的“化劲法”便全失去了效用。

    单耳神僧开始乱了。

    他的眼神乱了。

    眼看霍木楞登就要获胜,突然之间单耳神僧使出了他的“化力法”。

    ——看了他的“化力法”,能在片刻间把霍木楞登元气淋漓、锐气无匹的“不破神功”压了下去,挫了下来,更教铁手心中震怖:“四化大法”确有非凡之能,当真是超古烁今,空前绝后!三不神功

    这时候,张三爸等人也不闲着。

    “大口飞耙”梁小悲力战辛大辛。

    “小解鬼尹”蔡老择苦斗辛大苦。

    “灯火金刚”陈笑决战武解。

    “一气成河”何大愤勇斗庞捌。

    连张一女也奋迎马交。

    张三爸更以一人独战吴公、巴比虫及数百名官兵帮众——他虽只一个人,但他所带动的力量,使得数百敌手直如一人一般,全闯不过去,通通成了一个整体,像龙尾总是跟着龙首,蛇身总离不了蛇头一样,人再多,冲得再猛,也冲不开张三爸‘反反神功’及‘封神指’的一夫当关、双龙出海。

    自发夫人只是在旁“掠阵”。

    “掠阵”在这里的意思是:

    谁遇上了危险,她就去帮谁。

    她帮人的手法很简单,只四个字:

    举手投足。

    一出手,即是惊天动地。

    但出手之后,便一定得手,得手之后,便悠悠然地走开,或继续哄怀里的孩子,十分专注,脸泛红潮,好像那惊天地而泣鬼神的一击,与她全然无关似的。

    所以陈笑、蔡老择、何大愤、张一女、梁小悲都不致败。

    因为有这位美丽的母亲“照看”。

    他们不败,辛大辛、庞捌、马交、武解、辛大苦这些人可辛苦了。

    张三爸见门徒无碍,他虽负伤在先,但在雄心奋战、早有防范之下,巴比虫那些手段还奈不了他的何。

    所以他还有余裕观战:

    霍木楞登与单耳神僧之一战!

    事实上,他也十分关心:霍木楞登因护他而出手,要是遇险濒危,他就算舍了老命,也得要接下单耳神僧!

    可是不必。

    他不看还好,看了始知“四化大法”虽然可怕,但“三不神功”简直令人畏怖!

    单耳神僧的“化力大法”,使霍木楞登受到了重挫。

    但坏就坏在霍木楞登受到“重挫”。

    重挫使霍木楞登正好施展“不死神功”。

    ——遇挫愈强。

    霍木楞登受挫受创之时,功力更加反弹,反击更是可怕。

    这时的反挫才是最厉害的。

    但这反击却惹动了另一反应。

    单耳神僧跌倒。

    他像无法抵受反击的压力,一跤跌倒。

    自此起,他一直或摔或跤,共一十六次。

    但每一次跌倒,都是他一击凌厉的绝招。

    一一“化败大法”。

    反败为胜的技法。

    他以跌倒还击霍木楞登的受挫。

    如果不是张三爸这样老经世故、身经百战的高手看来,只觉他们两人一频频受挫、一跌倒连连,还不知他们在闹些什么。

    但在场中最惊险的搏斗,加起来恐怕都不如这两人的一招半式。

    这才是动魄惊心的恶斗。

    石破天惊的决战。

    但在母亲温柔且温暖怀抱里的婴孩,战争不曾惊扰了他,他却自甜甜又恬恬的熟睡中轻轻苏醒。

    他眼中的“大战”却不是这样的。

    他看见他那银发蓝袍的爹爹,忽然跌坐了下来,而那个只有一只耳朵的戟发伯伯,忽然之间,全身都似充满了似的,像只大蛤蟆,一步一步走向爹爹。

    这时,全场的人,已知怎的,都脸露痛苦惊愕之色,双方掩住了耳朵。

    母亲也用双指按住了他的耳孔,然而,而却使娘无法也用指塞住自己耳孔了。

    不久,娘白晰的耳珠就沾了两行血珠。

    但娘却未呈痛苦之色,只用手指抚着他的脸颊,柔声地说:“孩子,你忍一忍,你爹就要解决敌人了。”

    一一爹只坐在那儿,怎么解决敌人呢?

    ——什么是敌人?

    一一为什么敌人要“解决”掉呢?

    他想问。

    却问不出。

    因为他是哑的。

    他长得很小,其实,他已三岁了。

    不能再战了。

    自己用的是最后法宝、看家本领、独门绝招“化气大法”。

    可是,那白发的恶魔只端坐在那儿,他要攻对手一招,等于伤自己一招,这简直是跟自己作战,而失了敌手,如何能战!?

    到今天,至现在,他才知道什么叫“不通神功”!

    ——因为此路完全不通!

    攻不进。

    杀不入。

    ——难怪这白发老怪的外号叫做“铁闩门”了!

    他攻到了第十一招,自己已伤了七处。

    竟是为自己所伤的!

    够了!

    不能再战了!

    单耳神僧遂大吼一声:“好,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总有一天,我定当有恩报恩,有仇报仇!”张咀喷了一口血,并一路咯血而去,转眼即不见影踪。

    他这一走,全都撤走了。

    张三爸想向霍木愣登夫妇致谢。

    霍木楞登咳嗽、咯血,只说:“我不打算救你,只是代你救了的人谢你;我本想杀了你,但有你在却可以代我杀掉更多该杀的人。”

    然后,他看了铁手一眼:“年轻人,有一日,咱们一定还会再碰上的。”

    铁手还未回话,霍木楞登已跟他的爱妻依偎而去,两人一面走一面逗弄孩子,这样看去,仿佛恩爱里却有点寂寞,伤感中却十分温馨。

    只隐约还听他们两人的语音一沧桑一沙哑地传来:

    “白发三千丈,

    缘愁似个长,

    不知明镜里,

    何处得秋霜。”

    铁手见“天机”诸子的危难已暂时渡过,亦要告辞,张三爸道:“铁少捕头,大恩不言谢,我这小女,如丝萝得能仗乔木之托,我就虽死无憾了。”

    铁手心忖:这武林名宿怎老是忙着把女儿推给他!忙道:“我一事未成,终日奔驰,浪迹天涯,刀口舔血,怎能有成家累人的打算?爸爹好意,在下心领,不敢承情。”

    张一女在一旁顿足赦嗔地叫了一声:

    “爹!”

    张三爸呵呵笑道:“好好好,你是少年英发,来日方长;我是心灰意懒,来日‘长方’。不过,若我还能再振天机,重出江湖,今后‘天机’子弟,只要是你有令,无不遵奉从命,任你调度。”

    铁手执意不肯。

    张三爸一味坚持。

    他立即教了铁手好些口诀,铁手见对方盛意拳拳、也委实盛情难却,而且有些暗语如“力拔山兮乞丐死”、“大风起兮炊肥羊”等,也确十分有趣,使铁手动了少年人的好玩好奇之心,顺便记下了,也把“天机”小组内的手势暗号及辨别法默背下了一些。

    张三爸正色道:“但愿日后你有用得上我们的一天。”

    铁手笑道:“我也愿你能早日可再持杀人刀,展啐啄机,成活人剑。”

    然后他向梁小悲、张一女、陈笑、蔡老择、何大愤等一一拱手告辞。

    “但愿能再见你。”

    他们都殷殷祝福,依依不舍。

    “但愿能见天机复出。”铁手说。

    “但愿能早日澄清天下,尽扫奸邪。”

    “但愿能自由自在,无拘无束。”

    “但愿天下太平、国泰民安。”

    “但愿……”

    “但愿——”

    他们在但愿声中互道珍重。

    他们在风中分手。

    分道扬镳。

    ——但仍各做各人心头“但愿”的事:但都不会忘了彼此的期许和厚望,以及月下冲杀的义气与交情。

    这便是铁手在少年时和“天机”张三爸的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