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上午,县委召开“四大家”领导会议。才七点多一点,丁主任就来上班,掂着笔记本,叫上项明春,一道参加会议。
县委、人大、政府、政协四个大机关,只有县委、人大、政协三家在这个大院里办公。大院的正中,有一座大办公楼,是各部委办办公的地方。东北角是人大的地盘,西南角是政协的办公处,东南角是机关食堂等一些服务机构。县委常委办公楼位于机关大院的西北角,正是坐在八卦的“乾”位上,这就意味着县委才是全县的领导核心。会议室在常委楼的二楼西头。下面正对的是宋维山书记的办公室。
他们二人早早地到了会议室,通讯员小山子正在忙碌着打扫卫生,项明春手足无措地来回走动,避免影响小山子干活。丁主任这里摸摸,那里按按,指导着小山子擦拭完沙发,在一串玻璃茶几上摆好茶具、分装茶叶。项明春不得不佩服丁主任的细致入微,在他看来,丁主任的指导一般都是多余的,在丁主任的指挥下,小山子“哎哎”地答应着,手脚更加忙乱,活儿却干得精细老道。屋内的一切处理完毕,丁主任感到满意以后,小山子这才用两手提着八个暖水瓶去茶炉打开水。
趁这个机会,项明春问:“丁主任,我干点什么?”
丁主任说:“没什么事儿。你不知道,如果不在这里监督,这小伙子会偷懒,干啥都是毛毛草草的。一会儿,我们在门口迎接‘四大家’领导就是了。”
果然,快到八点的时候,丁主任就和项明春垂手而立,站在会议室门口,迎候各位领导前来开会。项明春想,衙门大一点,就是不同凡响,规矩真的多,比之在学校里开个班子会,要威仪得多。开一个领导会议,秘书们还得站立迎接。后来才知道,这是丁主任在言传身教,给他上办公室工作的第一课。事实上,以后每次开“四大家”领导会时,也不尽然都需要这个样子。
如今,县里就是这种体制,县委、人大、政府、政协,简称为“四大家”。党是领导一切的,当家的是县委;党的决策,要靠政府去组织落实,具体干事的是政府。现在人民当家作主了,就说人大是最高权力机关,其实,手中的权力是高而不大;当今民主的气氛浓了,县里又没有民主党派,政协不过是社会名流参政议政的机构。所谓“县委挥手、政府动手、人大举手、政协拍手”比较贴切地说明了“四大家”之间的相互关系。话虽然这么说,真正让人感觉到的,有了四大班子,无非是能够多安排一些官员。人大、政协的领导都是从县委、政府退下来的,可以腾出位子,方便新的领导上台执政。
官员们的肚子普遍偏大,走起路来,四平八稳。在领导们陆续到来的过程中,丁主任一边给他们点头打招呼,一边小声地给项明春介绍这是“某部长”,那是“某主席”,书记、部长、县长、主任、主席,杂七杂八的,项明春就在肚子里默默地记着。二十七、八个在职的县级领导,有一些项明春早就听说过,如今才与真人对上号,大多数是第一次听说。一下子记这么多大肚子领导们的名字,也不可能。但在这道会上,他已经懂得领导们不是胡坐的,该坐在何处是固定的,好像《水浒传》上梁山泊英雄排座次一样,正职或副职,以及副职排名的先后顺序,都能够从会议上坐的位置体现出大概来。看着县级领导的名单,再从座位的远近差别上比较,反复对应一下,基本上都认识了。
等人到齐的时候,县委办天天跟随宋维山书记的贴身秘书司马皋,踏着小碎子步,把宋书记的千层公文包和茶杯端了上来,放在主席的位置上,轻手轻脚地退了下去,宋书记这才到位。一坐下来,扫视了一圈儿,正在七嘴八舌的各位领导立刻静了下来,会议才正式开始了。
会议的中心议题是“深化农村第二步改革”的事情,大道理上讲,就是稳定家庭联产承包制,壮大集体经济,完善“统”的功能,实行双层经营,建立社会化的服务体系。这是上边下来的精神,有红头文件。传达以后,“四大家”领导依次高谈阔论,都说上级英明正确,指明了前进方向。又说这精神符合农村工作实际,是解决“农村、农业、农民”问题的有效途径。但是,议来议去,也议不出个所以然来。究竟怎样去落实上边的精神,宋维山书记安排,由县委办牵头,政策研究室、农经委配合,认真对全县进行调查研究,摸清下边集体经济实际情况,服务体系建设情况,再做出进一步的研究。会就散了。
丁主任查看了一下项明春的会议记录,觉得记录得还算完备。他交待项明春,就以这个记录,搞一份纪要。然后,通知管伙的马禄,给项明春送来了一梱饭票。项明春这才想到,原来从早上起来后一直紧张忙碌,早饭竟然没有来得及吃,肚子里正在闹着矛盾。中午,又兼着值班,项明春就到大伙打了饭菜,端到值班室里,没滋没味地吃着,心里想的是如何完成丁主任交待他写的《常委会议纪要》的任务。
按说,今天的这个会议,是“四大家”领导会议,写会议纪要,应当称作“四大家”会议纪要或者规范地称作“县委、人大、政府、政协会议纪要”,但项明春翻看了以前的下发的《常委会议纪要》,差不多都是“四大家”领导会议,知道了这不过是一种文件格式。后来才知道,真正清一色的常委会,往往是研究干部的会议,只有组织部干部科的人才能参与。他们向常委们提交要研究干部的名单,做好会议记录。人事安排的会议内容属于秘密等级,一般是秘不示人的,根本不起草会议纪要。而县委办整理的《常委会议纪要》,用这个套套,只是为了记录县委、政府或者“四大家”会议上,安排工作性质的会议内容。起草完毕后,既记录了领导临时性的工作决策,当然也有指导下边工作的作用,发至为数不多的基层单位,那些单位的头头很重视这份纪要,可以动态性地了解县里整体工作的趋向,其地位仅次于县委的红头文件。
再到后来,项明春学了电脑以后,对“格式化”这一术语,有了比别人更加深刻的理解。直观地说,电脑的“格式化”,是指操作电脑的人,运用“Format”这种格式化程序,把一个存储器上的原有内容清洗干净,以便重新装入新的内容。项明春想,这个说法,八成是懂得公文写作的人套用过来的。说穿了,公文的种类,虽然有所不同,但每一种公文,都有相应的格式。只要是写同类型的公文,都用同一种格式,当然就是“格式化”了。格式化其实就是一种瓶子,根据需要,装水、装酒、装醋、装油是你自己的事情。
就这样,项明春边吃边揣摩,没有等吃完饭,就清理出了写好这个文章的思路。放下碗筷,一挥而就,两三页“纪要”刷刷刷地就完成了。仔细读读,自我感觉还很满意,工工整整地誉写了一遍,上班后,交给了丁主任。丁主任说,你去忙别的吧,把他这一个“处女作”不正眼看一下就放在了一边。
两天后,丁主任才把改动过的文稿交给项明春重新誉写。项明春一看就傻了眼,上边改得密密麻麻的,由他起草的文稿面目全非。丁主任早年刻蜡板累伤了右手,写字时哆哆嗦嗦的,字迹难以辨认,项明春羞愧难当,又不敢去找别的同志请教,就连蒙带猜,总算是把这篇大删大改的《常委会议纪要》重新誉写了出来。
在整理的过程中,项明春发现,自己起草的文字中,确实有不少毛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