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的时候,知青房盖起来了,挺立在坡地上,屋后是荔枝树和苦楝树,屋前是一片广阔的田垌。
房子崭新、干净、结实、整齐,敞亮,好像全水冲村的阳光都跑到这里来了,特别的明亮,新刷的石灰墙白得耀眼,晃得三婆眯起了眼,眯着眯着她就用手搭起了凉篷。
现在,我终于知道房子是怎样造起来的了。
并不难。玉昭说,是知青的就不难的,样样国家都配给,样样都是现成的。不但不难,还有点好玩。全生产队的劳动力都来脱泥砖,把塘泥填进砖模里,压紧,用脚不停地踩,踩的时间越长,泥就越熟,砖就越不容易裂。脱了坯,泥砖一排排立在坡上,像一些糕点,又像一些孩子。又运来了几袋水泥,又运来了一些桁条,这些都是现成的,县里配到了公社,派几个青壮年,骑上单车就驮回来了。又到山上倒了木头当大梁,又到六感河挖了沙子,还配了一些青砖和瓦。它们落在坡上,富足、结实、气派,透着一股公家的气象,村里人人羡慕。
就开始挖地基,地基浅浅的,也窄,完全不像我以为的那样子,我以为地基都会像战壕那样深,像我在小学挖过的防空洞。这样浅的地基能盖一幢房子吗?
又以为要从哪里找人来盖房子,却也不要,就是队上的人,像是干一件农活,泥工瓦工,天生就会似的。他们砌了石脚,又砌泥砖,架上房梁又搭桁条,房子蹭蹭地往上长,劲头十足,透着精神,不几天就上瓦了。天气晴朗,天是蓝的,有人坐在房顶的桁条上,下面的人往上递瓦,他几块几块地往上抛,瓦片嗖嗖地往上窜,无一失手。这一场景如同一场杂技,看得我提心吊胆却又畅快淋漓。瓦片嗖嗖的,像长着脚,它们腾空而起,飞檐走壁,从地上纷纷走到房顶,到了房顶它们也不歇口气,一眨眼就码好了,倾斜着,一块压着一块,一溜是拱的,另一溜就是凹着的,真是巧妙好看。又用砖砌了廊柱,方的,瘦长,一共有六根,全村谁家都没有这么多的廊柱呢,最多只有两根。檐廊是宽的,铺了水泥地,每一间屋子都铺上水泥,连厨房都铺上了,墙用灰沙抹过,刷上了石灰,雪白耀眼,明晃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