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人的名字一嘟噜,除了二少爷,谁也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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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我到现在也没弄清。最后是老爷多了一份儿闲心,从一嘟噜声音里挑出一个上口的字来,写在扇面上。老爷把写好的扇子送给洋人了。
洋人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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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兴,走到哪儿都带着它,逢人就打开,笑眯眯地让人读,是个路字。不是梅花鹿的鹿,是路!就是咱们一出门就能踩上的那个东西。后来不知道是谁在路前边加了个大字。曹府上下就开始称呼他大路,没人叫他路先生了。
大路,今天的菜好吃吗?
厨子们都敢这么跟他说话。
他守着一桌好菜耸肩膀,他听不大懂,可明白厨子的意思,就挑挑大拇哥,咧嘴笑笑。笑过以后,他吃得很少。曹府里的人喝羊奶,他不喝,要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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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奶。我们从村子里找了一头刚下患儿的水牛,挤了奶给他喝,他一喝吐了。二少爷平时心里不装这些事,后来也没多管,只是说:我刚到法兰西的时候也这样,你们多给他备点儿水果。
除了那扇子,大路手里经常拎串葡萄。他一边走一边仰着脑袋吃葡萄的样子很有意思,他自己也感到有意思。有仆人在身边的时候,他揪一颗葡萄往天上扔,很滑稽地拿嘴去接,逗得别人跟他一块儿哈哈大笑。大路是很随和的人。他在主人面前很安静,也不跟二少爷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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玩笑。他大概也知道二少爷不是可以随便开玩笑的人。他比二少爷大二十多岁,他们叽理咕噜该话的时候,看不出谁大谁小,都很客气。在轿廊里绕着机器于活的时候就不同了。大路干得多,也麻利得多,二少爷碍手砖脚的,经常看着人家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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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还老挂着挑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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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的意思。
老管家炳爷说漏了次嘴,他说大路每月的薪银是一百五十两。后来他又改口了,说没有那么多。到底是多少,最后也没弄清。县太爷一年的棒禄也超不过三百两。我的月银才八铭五分。一个拿着破抹布擦机器的大鼻子怎么能挣那么多呢至我根本就不信。炳爷散布那些话,可能是嫌自己委屈了。
一百五十两是很大的一个数。
跟现在比,我说不清。
在柳镇东街想干什么干什么,_是没有问题的。我要想搞名堂,得攒两个月,还不能要茶,前脚进去,放个屁,后脚就得出来。
我只配爬屋顶,拿眼睛看。只配蹲在老福居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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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喝茶,拿耳朵听。现在呢,拿嘴说1这就是奴才的命。
大路跟我处得不错,他也常拿我的耳朵开玩笑。他从少爷那儿知道了我的小名,一见到我就先把他的耳朵揪起来,算是打招呼口我也不客气,把两根手指头按在鼻子尖上,笑话他的大鼻一子。他在学中国话,一个字一个字朝外蹦,猛一听你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比学鸟叫还难。洋人的舌头跟咱们的舌头不一样,哪儿都不一样,都大,哪儿都大。他还爱洗澡。曹家的人洗澡用的是高帮木盆,这种盆哪个也装不下他,装下他就装不了多少水了。炳爷领着人,往他住的屋里抬了一口缸,粗瓷的,以前一直放在后花园里养鱼,那些鱼都是半尺多长的锦鲤,它的大可想而知了。它能装十五担水。为给他洗澡,曹家灶厅里不知多烧了多少柴禾。曹家的主子们也洗不了这么勤。我们做奴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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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天根本就不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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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就抽空泡到乌河里去。我们不明白大路凭什么那么爱干净。这是外国人和咱们又一个不一样的地方。
大路天天洗。他蹲在大缸里,闭着眼,热腾腾的水面上,飘着他的一个头,身子像被斩掉了。这是我从天窗里看到的情景。
我在屋顶上跟踪闹春的野猫,趁着夜色到处用邀7潜回来看见那颗头还漂在那里。他在想他的心事。说起来也是很寂寞的一个人。
有时候他和二少爷在角院的廊子里下棋,外国棋。棋盘上有方格,棋子竖着,像一排排木头雕的小佛爷。他们走一步用很长时间。下着下着两个人都去想别的事,谁也不说话谁也不动弹了。火柴场的场址定不下来。二少爷想在村外乌河的北岸重建一处,大少爷不同意,只答应在旧房产里想办法。他们等着,擦机器已经擦烦了。他们最烦的是在本地抢先一步的东洋火柴,它头大,杆长,白是白红是红的,.在鞋底上指甲上一擦就着,还便宜。按照大少爷的意思,这是肯定赔本儿的买卖。二少爷可能也觉出来了;他烦。大路也跟着烦。也难怪他们,在水上漂了那么多天,运来一堆废铁,图什么呢?才二少爷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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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禅房里去。
他可能想通融他的婚事。
他次次哭丧着脸出来,没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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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期定在六月。
我到屋顶上去胭趾,捡的都是没有月亮有风的日子。我是曹宅的奴仆,可是一踏上屋顶,我觉着我是这里的主人了。一切都在我的监视之中。我踩在他们所有人的脑袋上。我是老天爷派下来的密探。我的眼睛就是老天爷的眼睛。他们插翅难逃!
你猜二少爷在干什么呢?
他趴在砖地上,身边围了几十个古怪的玻璃瓶子。他在配制火柴头的原料。那些药面让他一次次弄出绿的、蓝的、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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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花儿,把他照得像个吃人的恶鬼J这是他头一次让我害怕。
那边,大路从澡缸里水淋淋地爬出来。
全是毛!
这左角院里住的都是动物了。
我害怕!
你害怕么?
老爷吩咐我去弄一条竹叶青,要刚好九寸长的。蛇农把一节竹子交给我,我把它拿回府里去,交给老爷。药锅里滚着一些大枣,估计也是九个。老爷把绑着竹纸的那一头贴在水面上方,蒸气很快把竹纸薰软了,竹简里的蛇噢一下射到水里。老爷迅速压上锅盖,按了一会儿,心满意足地咽着口水。
他说:这是补肝的上品了。
现在你害怕了吧?
老爷问我:光汉整天千什么呢?
我说:擦机器,看书。
他又问:洋蛮子干什么呢?
我说:洗澡。
他说:他就不怕洗脱了皮么??i老爷面带微笑,打开锅盖,用筷子夹住蛇头把它拎出来,控了控汤,然后张开两排牙从蛇头往蛇尾巴轻轻一镂,筷子上就只剩下蛇头和一段不全的蛇刺了。
他嚼着蛇的内脏和皮,嘱咐我继续盯着他们。他说真好吃,可惜是条公的,要是母的就更补了。我说母的不够九寸,逮着又扔了。
老爷回味了半天。
他说:她们早晚得长到九寸y .
又说:让她们等着吧。
老爷身上有一股蛇味儿。他的脸红彤彤的,眼睛里冒着绿光,是竹叶青的那种绿,嫩嫩的绿。他的肝也绿茸茸的了。那时候我已经看出来,再这么补下去,老爷要完蛋了。可是我不怕。他想吃什么我给他弄什么。我等着他吃到最后一种能吃的东西。我等着他说出最后那句话来。早晚有一天他会把我叫过去I他会说:给我弄一根屎撅子来。
我会问他:您要几寸的?
你笑什么?
这是历史。
这是近代史,你懂吗?
不好!
我有点儿恶心。
拿痰盂来t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