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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我微笑,突然亲吻他,被他温暖、柔软,近乎人类的皮肤触感撩拨起来。天呀,我真恨自己正在抚摸他的雪白手指。这双手现在几乎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地毁灭他。我怀疑他是否知情。

    我有好多事情想告诉他、问他,但是我不知道如何启齿。以前他总是有那麽多问题,但是现在他得到许多答案,也许多过他所想要的程度。这对他的灵魂有何影响?我呆呆地瞪著他看。他站在那里,充满亲爱与耐心的模样真是美好呀!然後,我像个傻瓜般地冲口而出。

    “现在,你爱我吗?”

    他微笑。噢,看他微笑时脸庞柔和地亮起来的样子,真是令我渴望得心痛。

    “是的。”他说。

    “想来一场小小的冒险吗?”我的心藏猛跳。如果这样说,也许会更壮丽:“想要打破规则吗?”

    “你这是什麽鬼意思?”他低语。

    我开始以微微狂热的调调儿笑起来。真好,我一面笑,一面看他脸色微妙地转变。现在,我让他真的忧虑了!事实上,我不知道自己还做不做得到。没有她在,也许我会像依喀路斯一样地坠落——

    “得了罢,路易斯。我说,只是场小小的冒险。我保证,这回我可没有设计要恶搞西方文明,或夺取两百万名摇滚乐迷的心。我只想作点小事……嗯,也许有点淘气,但是我会作得很有格调。我的意思是,这两个月来,我不是乖得要命吗?”

    “你到底在说什么?”

    “你究竟要只要跟我一起去玩一玩?”

    他轻微地摇摇头,但那不是拒绝。他在思虑。他的手指掠过他的头发。这麽美的黑发!这是除了他的绿眼睛之外,他首先吸引我的地方——不,那是谎言!最吸引我的,其实是他的表情:激情、纯真、纤细无比的心灵。我真是爱死他了!

    “这场冒险何时开始?”

    “现在。”我说:“你有四秒钟好下定决心。”

    “黎斯特,现在都快天亮了!”

    “是这里快天亮了。”我说。

    “你这是什麽意思?”

    “路易斯,抱住我。如果我无法松脱,你就很安全。嗯,这样就行了。游戏吗?下定决心啦,我要走了!”

    他什麽都没说,只是无比关爱地看著我,使我几乎难以承受。

    “要不要?”

    “我也许会后悔,可是……”

    “那就是要啦!”

    我以双手抱紧他,然後我将他飞离地面。他吓呆了,往下看著我,好像他轻若无物。然後我把他放下来。

    “老天。”他低声说。

    嗯,还等什麽?如果我不试试看,我就永远不知道是否可行。突然间,我感到一股纯重的痛楚,想起我和她一起飞升的情景。我慢慢地摔脱这个想法。

    我环抱他的腰身,默念:上升。我的右手伸出,但好像没有必要。我扪和冷风一起快疾地飞翔。

    墓园在底下舞动,像个碎片散落在树丛的小玩具。

    我见他惊骇的大喊。

    “黎斯特!”

    “抱住我的颈子。”我说:“我们要往西飞,再往北。中途会浮游一阵子——总会遇到太阳尚未下降的时候。”

    寒风吹拂。我早该想到他会受冻,但是他什麽都没有表示,只专注地看著云层与雾气。

    当他凝注著近在咫尺的星星时,我感受到他的兴奋。他看上去像一座优美的雕像,除了他随风飘逝的泪水。地已经不再惊恐,代之以全然的心荡神驰。没有必要告诉他该观察什麽、该记取什麽。他自己就可以决定。多年前当我掠获他时,他就可以自己洞察一切。後来他却指责我没有引导他。难道他不以为那并没有必要吗?

    我沉浸在身心的飘浮快感,感觉他紧贴著我,但又轻盈无比:纯粹的路易斯,和我在一起,属於我,而且没有任何负担。

    我在导航飞行的路径,正如她教导我的,同时想起许多事:当我首次看到他,他从纽奥尔良的一间酒馆走出来,酩酊大醉、和别人争执。我跟踪他走人无底的暗夜。当我将他拥入怀抱的前一刻,他的眼眸紧闭:“你是谁?”我知道,第二夜我一定会回去找他,即使我得找遍全城,虽然我将濒死的他留在石板路面上。我得拥有他,我要他,就像我要所有我想要的东西,想做我想做的一切。这就是问题所在。而无论是她赐予我的苦难、力量,或者到头来的恐怖,都丝毫无法改变这一点。

    距伦敦四英哩远。

    日落後一小时。我们躺在草地上,远处的房屋窗口隐隐透出微光。我真喜欢这种欧式建筑,难怪它们招惹了这么多鬼魂。

    他突然醒过来。在风的吹拂下,他无法抗拒那迷醉的滋味。他的声音有点迷惘。

    “我们在哪里?”

    “泰拉玛斯卡的总部。伦敦郊区。”

    我在想,要用什麽方法才能激发最大的乐趣。

    “我们在这里干嘛?”

    “小小的冒险,我说过了。”

    “等等,你没说要来这里。”

    “我没有吗?它们的地窖里收藏克劳蒂亚的日记,还有马瑞斯的画作。洁曦没有告诉你吗?”

    “那又怎样?你想闯进去,大肆夺掠一番?”

    我笑了:“那并不好玩,听起来颇无趣。我不想拿回日记,那是克劳蒂亚的东西。我想和总裁大卫·泰柏特谈谈。你知道,那些人是所有人类当中,唯一相信我们存在的少数。”

    内在绞痛了一下,但是好戏就要开始上演了。

    他震惊得说不出话,真有意思。

    “你不是当真的罢?”他非常不悦,“黎斯特,别去挑逗这些人。这些人类以为洁曦已经死了。她的家人寄了封信过来。”

    “当然我不会揭穿这个。我只是想和大卫·泰柏特聊聊。他参加了我的演唱会。我想,他可能迷上我了。我想知道——甭提了,等著瞧罢!”

    “黎斯特!”

    “路易斯!”

    我模仿他的语气,站起来,也把他拉起来。并不是他需要我帮忙,是因为他就是坐在那里瞪著我、抗拒我,想搞清楚怎麽一回事,然後好控制我。唔,真是浪费时间。

    “黎斯特,如果你这样做,马瑞斯会气疯的!”他恳切地说著,他的面容变得更锐利,高耸的颧骨和绿眼睛燃成一幅绝美的图画。

    “最严重的规则——”

    “路易斯,你让它更加无可抗拒!”我说。

    他揪住我的手臂:“玛赫特会怎麽想?这些人类是洁曦的朋友!”

    “她能怎么做?派玛凯来打碎我的脑袋,像砸破鸡蛋一样吗?”

    “你真是一点耐心都没有。”他说:“你到底有没有从这些教训里学到任何东西呢?”

    “你到底要不要和我一起进去?”

    “你不可以进去!”

    “你看到那窗户没?”我抱住他的腰,现在他可逃不掉了:“大卫·泰柏特就在上方的房间。他正感到困惑。他知道我们发生了一些事,但是他无法弄清楚是怎麽一回事。我们光溜进他隔壁的房间,再从窗户里进去。”

    他想挣脱开,但我抱紧他。转眼间,我们就飞进屋里了。

    我们站在一间卧室里,凝视著伊利莎白时期的加剧和火炉。

    路易斯盛怒无比,狠狠地向著我,以迅速、愤恼的动作整理他的衣服。

    大卫·泰柏特从他书房里半掩的门缝瞪著我们。他穿著一件优雅的灰色夹克,手握著笔,呆若木鸡地看著我们。

    嘻,多麽可爱!

    我走进书房,仔细地观视他:深灰色头发、清澈的黑眼、线条英俊的脸、表情热忱而且非常聪明,就像洁曦与凯曼的形容。

    “你得原谅我。”我说:“我应该敲门。可是我觉得,这会面应该有隐私性。你当然知道我是谁。”

    他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我的目光移到桌上,看到我们的档案。多麽熟悉的名字,“吸血鬼剧院”、“阿曼德”、“恶魔班杰明”与“洁曦”。

    旁边还有一封信,奇自洁曦的阿姨玛赫特,说明洁曦已经去世了。

    我等待箸,考虑是否要强迫他开口说话,但是那不太好玩。他仔细地审视我,比我打量他时更紧张。他正在用超感念力背下这一切的细节,以便日後写下所有的经过,不管现在他有多麽惊悚。

    他长得很高,身材标准,有一双形状优美的大手,是个不折不扣的英国绅士。他喜欢西装、皮革、深色木料、喝茶、屋外的潮湿与黑暗,以及整个屋内的感觉。

    他大约六十五岁,很棒的年龄,知道许多青少年不知道的事情。正是马瑞斯在远古罗马时代的年龄翻版。

    路易斯还是留在另一间房里,他也知道。他看看卧室,又转过头来看著我。

    然後他站起来,把我吓了一跳。他竟然伸出手,像初次见到陌生人的绅士说:“久仰大名。”

    我笑了,礼貌地紧握他的手,观测他的反应:当他接触到我毫无生命感的冰冷双手时,该有多震惊?

    他是很惊惧,但是他又同时感到强烈的好奇与兴趣。然後他十分礼貌又顺应地说:“洁曦没了,对吧?”

    我为他的语言倾倒。英国男人真是绝顶的外交家。我开始假想这个国家的恶棍会是什麽德性?然而,这里的气氛充满对洁曦的哀悼,我怎麽可以这麽轻忽他人的哀伤呢?

    我严肃地看著他:“不,别搞错。洁曦已经死了。”我坚决地与他对视,不能造成误解:“忘记洁曦。”

    他轻轻点头,眼睛垂下一会儿。然後他又充满好奇地盯著我。

    我在房里走来走去,瞥见路易斯在隔壁房里倚著壁炉站立,以强烈的轻蔑与反对眼神看著我。但是现在可不是嗤笑的时机。我一点都不想笑,我想起凯曼说过的一番话。

    我对他说:“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请说。”

    “如果太阳升起时,我在你这里,必须借用你的地窖避光,陷人无意识的沉眠——你知道那是怎麽一回事。你会怎麽办?会不会杀了我?”

    “我不会。”

    “但是你知道我是谁,你对我的属性绝无怀疑。你为什麽不杀了我?”

    “理由很多。”他说:“我想探索你,和你谈话。我不会杀你,没有理由这样做。”

    我搜索他的心灵。他说的都是真话。他认为杀掉我这么神秘的东西,是不恰当且不高贵的举止。

    他轻笑:“一点也没错。”

    心灵透视者,但力量不强。他只能透视表面思绪。

    “别太肯定喔。”

    又来了,但是他可真是个君子。

    “第二个问题。”

    “请便。”

    他的惧意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想不想要黑暗赠礼,也就是:成为我的同类?”我的眼角瞥见路易斯,他向我摇头,又转身背对我。

    “我并没有说我一定会给你,但是你愿意要吗?如果我要给你。”

    “不。”

    “嗳,得了罢!”

    “再过百万年我也不想,要以上帝为证。”

    “你又不信仰上帝!”

    “这只是一种表示,但是我真的不想要。”

    我微笑。真有意思,我亢奋地感受到体内的血液滚烫起来。不知道他有没有察觉这一点?我看起来吓人吗?在我们的族类中,不知道有谁在兴奋状态时还看上去像个完美的人类!

    “我不会改变主意。”

    “你没有多少日子可活,一百万年太长了。”

    他诚挚的笑着,但还是坚持原来的答案。

    “我才不相信你。”

    我打量他房里的荷兰风景画,突然间,哀伤涌上心头。一切都没变,我只是因为受不了孤寂才跑到这里。我要站在他面前,我要听他说出来,他知道我是什么。

    骤然间一片黑暗,我说不出话来。

    “是的,”他柔缓的声音响自我身後:“我知道你是什么。”

    我转过头,几欲哭出来,只因为这里的温暖、人类的气味、人类的眼神。我硬生生地止住冲动。我不想让情绪失控,用太蠢了。

    “你让我大惑不解。”我说:“你既不想消灭我,也不想变成我的同类。”

    “没错。”

    “我还是不相信。”

    他的脸上出现些许阴霾,那是很有趣的阴霾。他在害怕我在他身上看出他并未察知的弱点。

    我拿起他的笔:“借我好吗?请再给我一张纸。”

    他立即给我。我坐在他的椅子上,所有的一切都显得如许纯净无瑕,墨水瓶、笔套,就像是站在我眼前的英国绅士。

    “这是个巴黎的电话号码。”我将写好的纸放在他手上:“这个经纪人知道我的全名,黎斯特·狄·赖柯特,相信你的档案也有。当然,他并不知晓我的属性,但是他可以迅速地联络到我。”

    他没说什么,只是默记下电话号码。

    “当你改变主意,想要永生不死时,打电话给我。我会再回来。”

    他想出声抗议,我制止他。

    “任何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坐在他的椅子上,双手交叉:“也许你会罹患绝症,也许你突然中风,也许你今晚会做恶梦,开始恐惧死後的空妄。没关系,当你改变主意时,只消一通电话——但记住,也许我不会给你黑暗之吻——然後,我们就可以开始对话。”

    “我们已经在对话了。”

    “不,还没有。”

    “你以为你不会回来吗?我想,无论我有没有打电话,你都会回来找我。”

    真令我惊异,稍微戳到我的自傲。我情不自禁地对他微笑,他真是个有意思的男人。

    “你这个花言巧语的英国混帐。”我说:“你居然敢对我们这种纡尊降贵的语气说话,也许我现在就该干掉你。”

    是了,他震慑住了。我知道自己刻意微笑起来的样子有多可怕。

    他把那张纸摺好,放进夹克里的口袋。

    “请接受我的道歉。”他说:“我的意思是,我希望你回来。”

    “那就打电话。”

    我们互瞪许久。我终於诡笑起来,站起来浏览他桌上的档案。

    我问他:“为什麽我没有自己的档案?”

    他愕了一下,然後讶异地说:“噢,可是你已经有了那本书啦!”

    他指著书架上的《吸血鬼黎斯特》。

    “喔,谢谢你提醒我,但是我还是想要有自己的档案。”

    “我同意。”他说:“我会尽快做好,那只是……时间的问题。”

    我又情不自禁地笑了。他真有教养!然後我向他微一行礼,当作道别,他也优雅地接受。

    然後,我以最快的速度飞掠过他,将隔壁的路易斯抱出户外,然後降落在通往伦敦的一条寂寞小径。

    现在变得更冷、更幽黯,但我爱极了这纯粹的黑暗。我看著通往伦敦的远方灯火,禁不住沛莫难御的欢愉。

    “哦,这真是太美妙了。”

    我抚摸著路易斯的手,甚至比我的手更冰冷,而他的表情更量让我大喜若狂。

    “你这个该死的混帐,你怎能捉弄那个可怜的男人?你这魔鬼,黎斯特,你真是欠揍!你该被关进酷刑室里,永远出不来。”

    “嘿,得了罢,路易斯。”我笑不成声:“你究竟要我怎样嘛?再者,那个男人是个专研超自然事物的学者,他又没有被吓疯。为什麽大家都希望我变乖呢?”

    我搂住他的肩膀:“走啦,我们去伦敦玩罢。路长得很,但是还很早。我还没有到过伦敦耶,你知道吗?我想去西端、梅菲尔区、还有伦敦塔!对了,我们去伦敦塔玩罢,而且我可要在伦敦饱餐一顿!”

    “黎斯特,这可不是说好玩的!马瑞斯会气狮的,没有谁不会气疯的!”

    我笑得不可休止。

    终究,我们还是前往伦敦。走路真有趣,这是其他行动无法取代的感觉。土壤就在你的脚下,附近的黑烟囱清理後的甜味,还有冬季特有的潮湿冷意。噢,真是太棒了。当我们到市中心後,我要帮路易斯买件大衣,一件好看的黑色毛皮大衣,那么他就会和我一样舒服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呀?”路易斯说:“你真是无药可救,甚至比以往更恶劣。”

    更有趣的来了。我简直笑不可遏。

    然後,稍微清醒地,我想起大卫·泰柏特的话。也许他说得没错,我还是会回去找他,无论他有没有拨那通电话。谁说我不能这么做?

    内在的苦涩再度升起,某种最迷的哀伤似乎要冲走我的小小胜利。但我不允许。夜晚如许甜美,而路易斯的怒骂正逐渐白热化。

    “你是个完美的恶魔,黎斯特。”他说:“这就是你的原形,你就是撒旦本身。”

    “是的,我知道。”我怜爱地看著他,欣悦地看见怒火使他充满生命力:“而且,我爱死你这样说了,路易斯。我想要听见你这样说,只有你可以说到这种地步。来吧,再说呀。我是个大恶魔。告诉我,我是多麽坏,这让我觉得好棒呀!”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