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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可怕现场

    房子外屋是一间狭小的厨房,章桐没见到炊具,只有冰冷油腻的灶台。空中不断地飞舞着嗡嗡作响的大苍蝇,这是尸体腐烂后的第一个访客。透过口罩,章桐仍能清晰地闻到里屋飘来的让人头晕的恶臭。同样全副武装的助手潘建拍了拍章桐的肩膀,示意尸体肯定在里面,她点点头,继续向里屋走去。

    仲夏的天长市,天气异常闷热。尽管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人们流汗的速度却丝毫没有减弱。大家匆匆忙忙地往家赶,没人有心情欣赏落日余晖的美景。似乎只有待在凉爽的空调间里,才能暂时逃避几乎能让人窒息的酷暑的威力!

    偏偏在这样的日子里,天长市公安局的中央空调出了问题。大楼里所有办公室中正在忙碌的人们都大汗淋漓,早已弃置不用的电风扇被搬了出来,连灰尘还来不及清洗,就被迫不及待地插上了电源,“呼呼”作响,极不情愿地工作了起来。

    就在此时,公安局的玻璃大门被一个中等个头身材肥胖的男人用力推开了。他满头大汗,气喘吁吁。进来后,第一个动作就是掏出手帕猛擦额头上的汗,边擦还边嚷嚷:“我要报案,我老婆失踪了!谁管这事儿啊?”

    大厅保安见此情景,赶紧把他带往接警室,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背影,周围忙碌着的人绝对不会想到他们即将面对的是一个多么严峻的考验。

    在天长市的另一端,有一个“城中村”。所谓“城中村”,就是指一些正在快速发展的城市中还未来得及开发的一片老城区,这里住的是这个城市最早的居民,房子一般都是自建的,比较凌乱。很多房子都以极为低廉的价格租给了外来打工者,所以,“城中村”的人员非常复杂,治安方面的案子层出不穷,让人颇为头痛。

    此刻,“城中村”的一间出租屋门口,房东赵先生正在用力拍打着房门,一边拍一边有些生气地大叫:“快开门!里边有人吗?”原来,早已迁居另一个区的赵先生有几间旧房子在这个“城中村”出租,他拍打房门的这间正是他的资产之一。已经有好几天了,住在隔壁的房客老是投诉说这间屋子里有一股怪味,天气越热,闻起来就感觉越恶心。

    没办法,赵先生今天下班后特地赶过来看看。租住在这间屋的房客是个生意人,经常不在家,房钱给得倒是很爽快,一次性一年付清,还是现金。赵先生作为房东,可不愿意失去这个有钱的房客。但是他敲了好久,房内一点儿声响都没有。异味却越来越浓,旁边看热闹的人不知谁嘀咕了一句:“不会是有什么东西烂在里面了吧?”赵先生的心里更急了,但是由于房客爽快地付清了房租,他一时大意也没留下房客的联系电话,再说又禁不住房客的要求,总共三把钥匙都交给了他。

    当时心想也不会出事,谁想到才过了一个月,他就不得安生了。于是,他敲门更用力了,终于,他再也忍不住了,敲门演变成了捶门,最后变成了踢门,但门好像还是跟他过不去似的。可怜的赵先生又急又热,旁边有好事之人就拨打了110。没过多久,“城中村”派出所就来了两个值班警察,他们仔细核对了赵先生房东的信息,并登记下来,接着打电话叫来了开锁匠。经过了十多分钟的等待,这把老式却又极度牢固的锁终于被打开了。

    赵先生长长地松了口气,一边推开门,一边正要向他们道谢,一股刺鼻的恶臭却从房间里飘了出来,正端着晚饭看热闹的几个人当场就呕吐了。人们惊恐地四散分开,见此情景,两个警察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凝重,其中一个点头示意赵先生一起向房间里走去,另一个守在了门外。职业的敏感使他们觉察到眼前的情况不对劲儿!

    房间里一片漆黑,赵先生拉下了电灯开关,眼前出现的一幕让他灵魂都险些出了窍!他先是傻傻地愣了两秒钟,然后“嗷”的一声惨叫,撒腿就往门外跑去。一到门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和他一起进去的年轻警察也好不到哪里去,脸色惨白,勉强挣扎到门口,冲愣在一旁不知所措的同伴大声叫了起来:“快!快!快通知刑警队,有谋杀案……”

    现场调度电话打来时,章桐正准备换衣服下班。今天整个法医室的人出奇得多。章桐不是单指那些没有生命的人,而是包括一些找借口来坐一会儿的同事。整栋大楼的中央空调都坏了,光靠那为数不多的几台电风扇是根本解决不了问题的,而法医室由于工作性质特殊的缘故,空调系统是独立的,所以也就成了这次“机器罢工”的唯一幸免者。平时冷冷清清的法医室居然成了很热门的地方,听着真一句假一句的夸奖,章桐和值班的主任唯有无奈地苦笑。

    总算熬到下班的时间,电话铃声却在此刻响了起来。章桐皱了皱眉,无奈地摇了摇头,放下手中的包,接起了电话:“你好,这里是法医室。”

    “章法医,云罗区发生凶杀案,请您即刻赶往现场,地址是云罗区‘城中村’甲字四十五号。”调度机械化的声音在章桐的耳边显得很刺耳,没办法,案子是不会按规定时间发生的。章桐记下地址后,提起了放在工具柜里的铝制工具箱,匆忙推门走了出去。

    当章桐在门口准备上车时,迎面碰到了正来上晚班的助手潘建,听说有案子,他顿时两眼放光,主动要求和章桐一起去。由于拗不过他,另一个开车的助手就无奈地让出了位子。

    由于交通拥挤,当法医通勤车赶到“城中村”案发现场时,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半小时。好奇的人们把这儿围了个水泄不通。章桐真是不明白,明明知道是让人恐惧的凶杀案,却还是有那么多围观者,不过还好无孔不入的媒体没在现场出现,要是他们在的话,那就更麻烦了。

    远远地就能看到王亚楠脸色很不好,站在门口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章桐心里猛地一沉,她的出现,意味着这个案子不简单,肯定是重案,不然调度是不会通知身为队长的王亚楠的。再一个,那就是神情,因为合作这么久以来,章桐从没在她的脸上看见过这种神情。章桐感觉到右边太阳在阵阵反射性地跳痛。

    王亚楠一看见章桐,眼中一亮,赶紧站了起来,走到警戒带边,一边登记一边对章桐说:“你来接这个案子真是太好了。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章桐一脸狐疑地瞪着她,不知道她为何感到庆幸。

    走到屋子门口的时候,一股熟悉的恶臭扑面而来,章桐心里清楚,屋里肯定有一具高度腐败的死尸。于是,回头示意潘建马上穿上防护服,然后才进入现场。

    章桐和助手潘建戴上口罩,穿上连体的白色防护服,把头发塞进了连衣帽子里,还各自套上了鞋套,以免一会儿在尸体周围留下脚印。接着,章桐就小心翼翼地第一个走进屋内,左手提着笨重的工具箱,右手的指尖滑过冰冷的墙面。

    房子外屋是一间狭小的厨房,章桐没见到炊具,只有冰冷油腻的灶台。空中不断地飞舞着嗡嗡作响的大苍蝇,这是尸体腐烂后的第一个访客。透过口罩,章桐仍能清晰地闻到里屋飘来的让人头晕的恶臭。同样全副武装的助手潘建拍了拍章桐的肩膀,示意尸体肯定在里面,她点点头,继续向里屋走去。

    脚刚迈进里屋,就踩到一种黏糊糊、湿漉漉的东西,差点儿滑倒。一具已经呈现高度腐败迹象的尸体出现在眼前,赤身裸体地被绑在一张木椅子上,面朝北,正对着里屋的进门处,手臂扭在背后,而且被细绳绑在椅子的靠背立柱上,双腿也分别被绑在两侧的椅子腿上。身上的皮肤也因肿胀而被撑破。最恐怖的是,本应是脑袋的地方,现在却空空荡荡,脖子上是一道非常整齐的斩切口,此刻猩红的伤口就像一张血盆大口,正在朝着天空发出无声的怒吼。通过变形肿胀的尸体,章桐勉强分辨出死者的性别,从尸体娇小的形态特征,再加上尸体表面赤裸的器官——尽管上面已经爬满了各种说不出名字的让人毛骨悚然的虫子,章桐依旧能够肯定,面前的这位惨死的受害者是一位女性。

    屋子里到处都是血,仿佛一幕复仇悲剧里的恐怖场景。血被溅得到处都是,似乎连房子都被殃及而血肉模糊了。尸体脚下,一地猩红,血流成河。章桐已经不会思考了。勘察过那么多的凶杀案现场,从未见过这么血腥的一幕。章桐的耳边似乎听到了凄厉的惨叫声和哀求声。这使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战。

    章桐找了一个干净一点儿的角落,放下工具箱,开始了工作。

    不知过了多久,时间仿佛都已经静止了。当两人终于把尸体小心翼翼地塞进大号装尸袋,用担架抬出屋子的时候,屋外顿时死一般的寂静,众人的目光齐刷刷地射向了他们,让章桐感觉浑身都不自在。走过王亚楠身边的时候,章桐点头示意现场勘察组可以进入了。作为法医,章桐只负责尸体,现场所有的证据自然会有专门的人员采集。

    车子飞快地离开了现场,章桐和潘建都没有说话,想着后车厢里放着的那个沉重的大号装尸袋,谁的心情都好不起来。

    回到局里后,无论章桐怎么劝说,潘建都不肯去吃晚饭。确实,在目睹了刚才那么恶心的一幕后,谁还能有胃口吃东西啊。此刻,早已经过了晚饭的时间,章桐一点儿都不感觉饿,似乎周围始终散发着一股恶臭。

    足足花了两个小时,章桐才结束验尸工作。没有能够证明尸体身份的证件和物品,连头颅都已不见踪影,章桐没有办法确定死者的身份,就只能提取尸体的组织样本,送往痕迹检验鉴定室进行DNA辨认。但是局里的DNA数据库还不够完整,所以对于结果章桐不抱太大希望。尸体被凶手处理得很干净。

    尸体表面聚集了很多蛆虫,可以分辨出这属于丽蝇的虫卵。一般来说丽蝇是在人死后二十小时开始在尸体表面生成的,但是为了进一步确定,章桐还是提取了相关标本,以方便确认其发展的阶段。

    尸体是残缺不全的,除了失去头颅外,章桐没有找到尸体应有的两个手掌,断腕处依旧是干脆利落的一道切口,从伤口处乌黑干结的血迹,章桐得出结论——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生生砍断手掌的。除此以外,由于天气炎热,尸体的腐败已经进入了第三期,很多表面的伤口章桐已经无法用肉眼辨别了。无奈之下,在尽可能地提取了所有证物后,章桐示意潘建可以使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来得到受害人的骸骨,说得通俗一点儿,就是“高温水煮”。

    所谓“高温水煮”是指,如果一具尸体实在没有办法确定它的身份,又没有相应的DNA数据库来进行比对,就只有采用提取骨架的方法。这样做可以进行面部重建,通俗一点儿说,那就是在确定骨龄和性别后,使用黏土根据头骨重建死者的面部特征。这种重建部分基于仔细的测量,部分基于重建者的想象。现在不同于以前,这些工作可以通过计算机扫描来进行分辨和重建,比人工要精确多了!虽然没有旁人的证言,法医无法判定死者的胖瘦,但是,一个大概的容貌还是可以确定的,这对寻找尸源有很大的帮助。另外,有时候,人类的骸骨可以忠实地记录下死者所受到的致命伤,比如说骨折之类,哪怕骸骨上的细小的裂痕,对于法医推断死者的死因都有很大的帮助。而面对腐尸,要想尽快取到完整的骨架,就只能够利用高温水煮,杀菌又高效,只是过程难免有些让人的心理接受不了。尽管方式让人有些接受不了,但是效果是很明显的。高温水煮在杀死尸体表面细菌的同时,也能尽快使骨头和肉分离。既然对尸体表面已经束手无策,那么忠实的骸骨或许能给大家一个满意的答案。

    面对着整齐摆放在解剖台上的洁白的骨架,章桐仔细地察看着每一根骨头,希望从中找到能辨明死者身份以及找到死者真正死因的线索。但是,她失望了,除了得出死者的性别、大致年龄以及没有生育过的结论外,一无所获。

    章桐叹了口气,看着静静躺在面前的骨架,喃喃自语:“你是谁?在你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你为何会遭此厄运……”

    此刻,一脸疲惫的王亚楠也正苦恼地盯着面前解剖台上的这副无名氏骨架发愁。她的脸色比在现场时好了点儿,但是接下来所要面对的问题却让她更加头痛。凶手的残忍手段在天长市的历史上可以说是独一无二,无孔不入的媒体就像闻到腥味的苍蝇,很快就会把天长市公安局围个水泄不通。见过现场的人,哪怕只是看过现场照片的人,都会很容易地感觉到那即将到来的“暴风雨”。

    良久,王亚楠才艰难地抬起头:“有线索吗?”

    章桐很无奈地说道:“很少。凶手的手法很干净,尸体上没有任何遗留物。”

    “直接死因?”王亚楠追问道。

    章桐感觉到王亚楠的声音就像汽车突然刹车时发出的声音那么刺耳。她伸手在尸体脖颈断口处比画了一下:“干脆利落,一刀致命!”

    忽然,章桐又想到了什么,于是来到工作台前,取出放大了的尸体相片,伸手指着脖颈处整齐的切口,说道:“你看,根据断口处遗留的黑色血迹,表明死者是在活着的时候被斩去头颅的。”

    把相片放回去后,接着,章桐又来到冷冻柜前,取出冷冻之后死者切口处的肌肉样本,转身递给了王亚楠:“凶手的刀非常特殊,而且异常锋利。我取下了这些切口处完整的肌肉样本,希望能在资料库中找到匹配的线索。”王亚楠点点头,正要转身离去,章桐却叫住了她:“亚楠,找到她的头颅后,请尽快通知我!”

    章桐没有想到,第二天一早就在江滨公园的湖中找到了死者的头颅,看样子,它已经漂浮在那儿有两天了。当她在现场打开包裹着头颅的黑色塑料袋时,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凶手太残忍了!

    此刻,王亚楠正站在一旁,询问发现死者头颅的钓鱼爱好者。他们的脸色早已被吓得煞白,其中的一个小伙子更是脸都发绿了,浑身颤抖,而惊恐的眼神还时不时地朝这边瞄着,仿佛死者头颅会随时一样。

    章桐相信他们很长一段日子里都不会再去钓鱼了,而做噩梦肯定也是免不了的事。不过还真得感谢他们的好奇心,虽然在现场还无法确定手中这已高度腐烂的头颅属于哪个不幸的人,只能依稀判断出这是一个女性,但从她死后,脑袋被人像一袋垃圾一样扔到这湖水里的结局可以断定,她身体其余的部分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章桐低下头,仔细地审视着面前这个无名头颅,长长的头发就像稻草一样缠结在一起,毫无光泽可言。脸被浸泡得严重变形,部分皮肤已经有脱落的迹象。死亡和湖水的浸泡已经使这张脸变得足够可怕了,但是更恐怖的是那两个黑黑的死死瞪着人的眼眶,里边没有眼球。

    章桐戴着手套翻遍了整个塑料袋,也没有找到死者的眼球。塑料袋被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结,这说明眼球不可能是被鱼吃了或是掉到河里了,于是可能性只剩下了一种。想到这儿,章桐的心猛地往下一沉,双手捧着头颅,把黑黑的眼眶对准太阳底下仔细查看,果然,从接近腐烂的眼部组织残余肌肉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干净利落的刀痕。

    虽然章桐对眼科并不怎么精通,但是她已经能够得出一个明确的结论——死者的眼球被干干净净地摘除了,就像从树上摘一个果子那么利索。这到底是什么人干的?想到昨天所见到的那具恐怖的无头女尸,章桐浑身直起鸡皮疙瘩。

    尽管此刻还未到中午,但气温已经明显高过了人所能忍受的极限,章桐大汗淋漓,头发都湿透了,而头顶的树荫一点儿作用都没有,感觉就像抱着个大火炉。现场围观的人却丝毫没有散去的迹象,议论纷纷,章桐弯着腰蹲在那儿仔细勘察,后背感觉人们那道道射向自己的目光,像针一样扎着。

    在做完所有现场必需的工序后,章桐把头颅连同黑色塑料袋一起放进了装尸袋里,然后提上了法医现场车。关上后车厢门的时候她突然想到,昨天,也是同样的车、同样的装尸袋,一具肿胀变形的无头尸体好不容易才被塞了进去,而今天,袋子显得很空荡,就一个头颅。章桐不知道这两天的发现是否冥冥之中有着联系,但是她却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心情沉重极了。

    面对无头尸体,章桐可能会束手无策,但是一个头颅,却容易辨明死者的身份。除去“颅面呈像法”以外,还有一种办法,就是提取死者的牙髓进行DNA检验。人类的牙髓中保留着完整的DNA链条,从而在系统已知数据库中进行检索对比,确定她的身份的方式就多了一种可能实现的途径。

    章桐深感庆幸的是,死者的牙齿很完整,所以提取工作非常顺利。在送走相关检验样本后,开始进行进一步的检验工作。

    她提取了死者牙齿的釉质,转身来到工作台边的仪器上进行碳同位素鉴定。结果很快就出来了,死者年龄在二十四岁至二十五岁之间。接着章桐又仔细观察了死者头颅的X光片,让章桐深感愤怒的是,死者的颅骨表面有两道很深的伤痕,伤口呈奇异的圆锥体状,虽不致命,但也足以使死者陷入昏迷状态,严重的话,也会导致脑死亡!死者的鼻梁骨也被打骨折了,左面颊骨粉碎性骨折。放下手中的X光片后,章桐看着眼前摆放在解剖台上的这颗孤零零的头颅,因为肿胀变形而张大的嘴仿佛被牢牢地凝固在了死亡降临的那一刻。章桐摇摇头,不忍再看。

    王亚楠还没走进解剖室的大门,沉重的脚步声就已经传进了章桐的耳朵。章桐完全能够理解她目前的心情,宛如一只在风箱中受困的老鼠。来自顶头上司李局的压力和媒体的不断狂轰滥炸,让她连喘气的精力都没有了。接连发生两起凶案,凶手的手段极度残忍,王亚楠此时的心情能好才怪。

    果然,她一言不发地走进来,还没开口,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紧接着来到章桐身边,朝解剖台上的头颅努了努嘴:“情况怎么样?”

    “我还在等痕检组的DNA鉴定报告。但是有一点可以确定,通过保存完好的牙齿,检验得知死者是一个年龄在二十四岁至二十五岁之间的女性。死前饱受了非人的折磨。”章桐拿出了那张X光片,透过头顶的光线,向她指出了伤痕所在地。章桐看到,王亚楠紧闭着嘴唇,一脸前所未有的凝重。

    接着章桐又指出了两个深感困惑的发现,她走到解剖台前,伸手指向头颅脖颈处的断口,说:“亚楠,你看死者颈部的切口,你是否感觉到了什么?”

    王亚楠两眼死死地盯着:“太整齐了!”

    “对,要知道切人脑袋可不同于切一块豆腐,轻轻地不费吹灰之力就行了,即使断了,也会有明显的参差不齐的创面。但是这儿没有。”章桐感觉声音冷酷得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这把刀太快了!”章桐最后说道,话语中透露出一丝难以掩饰的恐惧。

    王亚楠突然皱眉说道:“昨天发现的尸体上也是这么干脆利落的一刀!”

    “对!我已经把断口处的取样送往痕检组了,希望我的判断是错误的。”章桐的声音越来越低,心情也变得很沉重。

    “还有别的发现吗?”王亚楠的口气变得很急切。

    章桐点点头:“目前我还不敢肯定与这件案子有关联,但你来看!”章桐来到解剖室墙上挂着的灯箱旁,打开了灯,指着那幅头颅断层扫描图,向站在身旁的王亚楠解释说:“你看,在中脑前丘和丘脑之间,本有一个豆状小体,那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松果体’,我们每个人都有。它能合成、分泌多种生物胶和肽状物质,主要具有调节神经的分泌和生殖系统的功能等。通俗一点儿说,就是我们大脑的最中心也是最重要的区域。但是,”章桐神色严肃地回头看着王亚楠,“她的松果体不见了。或者说,是被摘除了。”

    “凶手不会连这都偷吧?”王亚楠一脸的疑惑,“有什么用吗?”

    章桐摇摇头:“目前还不知道,我也无法确定是否与这个案子有关。我还得查些资料来证实一下。”

    没过多久,章桐最担心的消息终于来了……

    王亚楠打来电话的时候,章桐正手忙脚乱地拽着母亲奔波于医院的门诊室和缴费处之间。

    电话响了老半天章桐才听到,整个输液室里充斥着小孩的哭喊声,可怜的章桐根本无暇顾及电话声响。还是精神稍微好一点儿的母亲用手碰碰章桐,示意包里的手机正在狂响个不停。章桐赶紧拿出来,一看是王亚楠打的,她马上跑出输液室,站在走廊里,几乎以吼的声音接起了电话:“喂,亚楠,有事吗?”

    “DNA报告出来了。”

    “我马上回来!”

    助手潘建正在埋头处理一具傍晚章桐下班后才送来的因一氧化碳中毒而死的尸体。死者是一位才十七岁的少年,后来听说是因为功课压力太大而在家里开煤气自杀的。

    章桐打开了办公桌上的台灯,怕不够亮,干脆把大灯也打开了。面前放着好几份刚出炉没多久的检验报告。因为检验程序都比较复杂,章桐知道,今天痕检组肯定为了自己而忙个不停。

    在看到第二份有关牙髓组织提取的DNA检验报告时,一条额外的标注让章桐愣了一下,上面写着:与失踪人口库有匹配,号码1187。章桐赶紧打开电脑,按照号码输入搜寻。这个号码是才登记不久的,应该很快就能寻找到。这真得感谢局里有关领导的英明决定,从上个月开始,在失踪人口数据库中加入了DNA识别一项,并明确要求报案的家属尽可能多地向公安局提供失踪人员的可供提取DNA的随身物品,包括牙刷和发梳之类。目前,因此识别了两具无名尸体的身份,尽管亲人的逝去是让人痛心的,但能找到亲人的遗体,对家属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安慰。章桐眼前的电脑屏幕上很快就跳出了一个检索结果:失踪人员是一个二十四岁的容貌秀丽的年轻女性,叫赵月娥,家住天长市城南新明区开禾小区三十二栋二十七号。报案者是她的丈夫。报案时间就是昨天傍晚。在得知这个宝贵消息后,章桐立刻打电话通知了王亚楠,后者在电话中无奈地叹了口气。章桐理解她的心情,没有哪个警察愿意上门通知被害者家属的死讯。

    当章桐挂上电话后,心情变得极度沉重起来。虽然一开始章桐就早有心理准备,这两天所发现的残缺不全的尸体是属于两个人的,但是当自己真正面对检验报告所证实的残酷现实时,心却又不由得如坠冰窟。在这两个可怜的女人身上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令人难以想象的残忍事件。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她们身体其余的部分在哪儿?是否能找到?虽说章桐还不能完全肯定这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因为刀痕报告还未出来,但是章桐心中隐隐地感觉到不安。如果真是一个人干的,真不敢想象以后将会发生什么,还会有多少无辜的女性丧命在他的刀下?

    很快,110又接到了群众发现残缺尸块的报警电话。出现在章桐面前的这一幕,仿佛就是五天前的再现!

    一个多钟头前,当“天马小区”的售楼小姐带着标准的职业笑容,殷勤地替今天第一个预约客户推开样板房的朱红色大门时,她做梦都不会想到,两天前还是装修得好好的高档的房间,只过了一个短短的周末,就变成了一个让人毛骨悚然的人间地狱。由于是新房子,铁锈的气味不会太引人注意,旁边房间都还在装修,所以客户只是略微皱了皱眉。再加上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售楼小姐正在天花乱坠地介绍周围的前景规划,她也就没往心里去。

    当大门被打开后,那股味道更浓了,还有被惊扰的黑黑的大苍蝇嗡嗡叫着从房里飞了出来,数量还不少。站在房间门廊上的客户感觉有点儿不对劲儿,一间新开盘的样板房怎么会有这么多的苍蝇?与此同时,死猫死狗的腐臭味扑鼻而来,还有愈演愈烈的趋势。客户开始有点儿生气了,心想,连个样板房都搞不好卫生,那这个楼盘的房屋质量也不见得会好到哪里去。

    突然,走在前面仍在喋喋不休的售楼小姐,双眼紧盯着朝南的主卧室,面色煞白,紧接着一声惨叫,昏倒在地。客户感到很奇怪,不知道出了什么事,赶紧上前一看……客户事后对警方说,他非常后悔去看了那一眼,太恐怖了,当时只感到胃部翻江倒海,靠着墙就是一顿猛吐,连胆汁都快吐出来了,最后,一瘫坐在地上,颤抖着掏出手机拨打了110。

    现场很快就被封锁了。当章桐的法医现场车穿过重重围观的人群来到黄色警戒带前时,离报案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没办法,正值上班高峰期,无论怎么拉警报按喇叭,周围死死趴着不动的车辆就是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干着急上火都没用。章桐打开车门,跳下车,还没拿工具,就看见王亚楠站在警戒带边表情严肃地说着什么,而她身边站着的一个西装革履却已满头大汗的中年男子正弯着腰,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不出章桐所料,她询问了一下警戒带旁边值班的警察,得知正在和王亚楠说话的那个看着保养极好的人就是“天马小区”的开发商。那个警察撇撇嘴,最后补充了一句:“这下他可没好日子过了!”是啊,谁会愿意买一套紧邻着发生凶杀案的房子呢?而且这个凶杀案还不是一般的案子,见过现场的人每次谈起,都会尽可能地避免去回忆那血腥的场景。

    尽管已经见过一次类似的场面,章桐还是有些接受不了。进门时,章桐注意到房间门口的空调关着,难怪尸体会这么快就有味道。这是一个典型的三室两厅,如果不去看主卧,其他房间的装修绝对可以称得上高档豪华,而此刻,发生凶案的主卧如同“屠宰场”。墙上溅满了鲜血,就像一幅抽象的阴森恐怖的地狱画像,那毫无规则、四处飞溅的血迹好似死者临死前的阵阵哀号。屋子正中央的大床上,床单被褥一片凌乱,早已看不出本来颜色,整张床几乎都被鲜血染红了。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死者赤裸着被牢牢捆在床头。章桐的心猛地一沉,尸体的头颅也不见了!

    死者为女性,躯体就像一个破旧残损的大布娃娃一样,被床单牢牢地固定在床的四个角上。最让人眼睛刺痛的是——尸体脖颈断裂处的正上方的墙上,喷溅着大片血迹,就像有人拿着一把大大的刷子重重地在墙上甩了一笔。章桐咽了一口唾沫,强忍住那阵阵袭来的反胃的感觉,转身告诉一边的潘建:“记下来,死者是活着时被斩首的!”潘建半天都没有反应。章桐忍不住推了推他,小伙子才仿佛从噩梦中清醒过来。

    当大家都在忙碌的时候,王亚楠自始至终站在主卧的门口。眼前这具残缺不全的尸体虽然已经开始腐烂,但尸体表面还能看到一点儿原来的样子,没有过度肿胀,结合售楼处的记录,章桐基本可以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是十七个小时前,也就是周日的傍晚,那时候,整个楼房里都是空无一人的,现场不会有目击证人。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人干的!王亚楠阴沉着脸,转身离去。直到章桐的工作告一段落,离开现场时,都没有再见到她。

    回局里以后,潘建实在忍不住了,在洗手间里待了整整二十分钟,才摇摇晃晃地出来,眼角挂着泪痕。章桐没说什么,这种情况需要他自己去调整。她只是伸手指了指旁边工作台上的工具,示意他可以开始工作了。在接下来的整整三个小时里,解剖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几乎能让人窒息。

    王亚楠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解剖室门口,她一言不发地穿上了工作服,走到正在缝合尸体胸腔的章桐身边,沙哑着嗓子问道:“有什么不同吗?”章桐知道她还不愿意面对这是一起连环凶杀案的事实,随即指了指尸体的表面,那纵横交错的一道道伤口虽然不会致命,但是会让死者血流不止。

    当助手把尸体推入冷冻库时,章桐工作台上的电脑发出了一声清脆的鸟叫声,表示有内部邮件,打开一看,是痕检组的小郑发来的,附有三份加急的刀痕检验报告。为了更清晰地对比,章桐加入了一份今天上午发现的尸体断口处骨头横切面的取样图片,小郑加了班帮章桐赶出检验报告来。看着结果一栏几个大大的黑体字,章桐一脸惊愕——刀口为医用手术刀所致!

    “医用手术刀?”王亚楠一脸疑惑的神情,从章桐工作台上的解剖工具堆里找出了一把薄薄的长约二十厘米的医用手术刀,有些怀疑这么小、这么薄的刀是否能把人的脖子削断。章桐也觉得这个结论有点儿不可思议。

    于是,她拨通了痕检组的电话,只响了两声,小郑就接了起来。当章桐把自己的疑虑告诉她时,她也觉得这让人很难想得通。“章法医,我试过很多种刀,唯有这种刀的刀锋留下的痕迹与你传给我的尸体上的痕迹是吻合的。我也无法相信这种刀会有这么大的威力,尤其是尸体颈部上的那张相片,让我困惑了好久,可始终没有别的解释可以代替。所以,没办法,章法医,我得相信我的仪器!”小郑电话中的声音充满了无奈。

    “那所有的手术刀具的刀锋都差不多吗?”章桐心有不甘地问道。医用手术刀为了配合医生不同手术的需要,会有不同种类,长短不一,薄厚不同,甚至形状都会有一定的区别。

    “对,只要是医用手术刀,虽然种类很多,但是它所特有的刀锋和纹路都很与众不同,它属于专用刀。”小郑肯定地说道。

    “那么,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只能初步确定凶手使用的是医用手术刀,但还不能确定到底是哪一种?”王亚楠问。

    “目前是这样。因为种类太多了,光外科就有好几十种。”章桐和王亚楠面面相觑。看来凶手是一个行家!这可不是一个好消息。

    傍晚,章桐匆匆地走出了底楼法医解剖室正对着的大门,正想朝不远处的公车站走去,耳边突然传来了很多人七嘴八舌说话的声音。章桐奇怪地顺着声音看过去,天哪!大楼正门口,长枪短炮聚着很多媒体记者,闪光灯不断地闪烁着刺眼的光芒。章桐停下了脚步,朝人群走去,想看看今天会是哪个不走运的人被这帮无孔不入的家伙给抓住了。看阵势,来了不少重量级的媒体。

    走近一看,原来是王亚楠。她被这么多人围在中间,明显快要招架不住了。章桐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大声吼了起来:“你们别再逼她了!都累了一天了,你们还让不让人活啊!”也许是章桐的声音太响了,又或者是她不顾一切站出来的勇气惊呆了在场的所有人。顿时,周围一片鸦雀无声。王亚楠吃惊地看着能爆发出这么大能量的章桐,眼神中充满了感激。而周围在场的记者中不知道是谁认出了她,兴奋地大叫了一嗓子:“她是负责这个案子的女法医!”顿时,人潮开始朝章桐聚拢过来,一支支长枪短炮也向她伸了过来。章桐呆住了,正在这时,一只有力的手臂将章桐一把拖了出去,然后带着她迅速向底楼停车场跑去。当两人终于气喘吁吁地甩开了记者,停下脚步时,章桐这才看清帮自己解围的正是王亚楠。

    “谢谢你!”

    “谢什么,我刚才还真得感谢你的帮忙,要不是你站出来,我到现在还被困在那儿,这些媒体可真让人头痛。”王亚楠自我解嘲地笑了笑,“你要回家吗?”

    “对,那你呢?”

    “我送你吧,反正我不急着回去。”她说着,拉开了车门,一头钻了进去,“我还正有情况想在路上听听你的意见。”

    “关于这个案子,你那边怎么样了?”章桐问。

    “目前唯一能确定身份的赵月娥,经过调查并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她比她做生意的丈夫年轻了二十岁,家境很优越,平时就爱上个网聊个天之类,人际关系不复杂,属于有闲有钱的阔太太阶层。”王亚楠一边对章桐说着,一边留心着前面车子的动向。

    “发现第一具无头女尸的‘城中村’那里有没有什么线索?”

    她摇摇头:“目前毫无任何进展。李局被叫到省里去了,这个案子压力太大了!”

    章桐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到家了,章桐打开家门的时候,很意外地发现母亲正和老姨在那儿聊得很起劲儿。

    “妈,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老姨眼睛不好,这次特地来天长想找个好一点儿的医院看看。”母亲笑道。

    晚饭后,母亲却背着老姨偷偷告诉章桐,其实老姨的眼睛快要看不见了,情况很严重。

    “妈,那我明天就给她安排医院去!”

    母亲点点头,一脸的愁容:“年纪大了,哎……又没有子女在身边,很苦啊!”

    章桐不吱声了。

    第二天早上,当章桐匆匆忙忙走进公安局底楼大门时,面前出现的景象让她的心被揪得紧紧的。一对相互搀扶着的六旬老人正在一位年轻警察的陪同下,抹着眼泪,呆呆地看着地面,一副不知所措却又伤心至极的样子。那年轻的警察回过身来,一见到章桐,就高兴地迎了上来:“章法医,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章桐也认出他来了,是她家附近派出所新分配来的大学生。“你们这是?”章桐指了指他身边的两位老人。

    年轻警察的脸色立刻变得很凝重,低声说道:“这是我片区的两位老人,昨天接到你们刑警队通知说他们失踪的小女儿可能找到了,这不,我就陪他们来了。”

    看着这两位伤心的老人,章桐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这时,王亚楠出现在章桐身后,原来她接到了门卫刚打给她的电话后,就匆忙从办公室赶来了。面对眼前这一对情绪极不稳定的老人,她也没办法多说什么,只能示意大家跟她先去办公室。

    坐下后,王亚楠拿出了厚厚的一沓卷宗,神情温和地开口说道:“你们是罗小翠的父母吧?”老人一脸茫然地点点头,仿佛在等待着命运的判决。王亚楠接着又拿出了两张打印件,章桐在一边偷眼看了一下,上面写着——失踪人员登记表,记录日期是一周前。章桐的心咯噔了一下。

    “这是你们当时申报女儿失踪时所填写的记录,你们确认一下,看对不对。”老人颤抖着双手接过了记录表,眼泪无声地往下流淌着,他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擦眼角,仔细看后,默默地点点头。王亚楠拧紧了双眉,犹豫了一小会儿,才终于缓缓开口说道:“老人家,根据你们当时留下的罗小翠的私人用品,我们从中所提取的DNA配对,我们……”她似乎有些不忍心说出那个大家已经心知肚明的消息,“我们在五天前发现了你们女儿被害的尸体。”

    令人深感意外的是,听了这个消息后,老人却表现得出奇地平静,只是不停地流泪。良久,他附耳对身边伤心的老妇人低语了几句之后,费力地站了起来,突然,他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家都惊呆了。王亚楠赶紧拉开椅子,一个箭步冲上前,试图扶起眼前的老人。老人却执拗摇摇头,泪流满面地说道:“孩子,请答应我一定要抓住凶手!”王亚楠神情严肃地点点头,扶起老人后,大家才在他断断续续的描述、回忆中知道了死者罗小翠失踪的前后经过。

    罗小翠是两位老人最疼爱的小女儿,天生丽质,大学毕业后很快就在一家规模不小的公司找到了一份收入不错的工作,身边不乏追求的异性。为了上班方便,她独自在外租房居住。但是罗小翠却是个孝顺的孩子,每天下班后无论多晚都会回父母家看望二老,陪他们说说话。有一天,罗小翠突然红着脸告诉父母说自己谈恋爱了,两位老人很开心,期待着能早日见到自己未来的女婿,但是,这个愿望却迟迟未能实现,渐渐地,女儿的情绪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很少再提起这个男朋友了。一周前,女儿下班后没有像往常一样来探望父母,两位老人一直等到半夜,女儿却一个电话都没有打来。老人开始担心,就不停地拨打她的电话,但电话却始终处于关机状态,老人的心悬到了嗓子眼儿,他们连夜打车赶到女儿的居住地,发现屋内却空无一人。两位可怜的老人在女儿冰冷的房间里度过了一个不眠之夜。

    第二天一早,罗小翠的父亲在把身体虚弱的妻子送回家后,立刻来到了女儿工作的公司,却得知女儿昨天就没有来上班。老人的直觉告诉他:女儿肯定出事了,于是他平生第一次拨打了110……

    听完老人含泪的陈述,大家的心情都很沉重,巨大痛苦已经彻底把眼前的两位老人给击垮了。

    “你女儿平时有关系处不好的人吗?”王亚楠问道。

    “没有,我女儿很善良、很温柔。”老人轻轻说道。

    “你对她男朋友了解吗?”王亚楠边说边在笔记本上记录着。

    “只听说他是一家上市公司的经理,比我们翠翠大了十多岁。”老人眯着眼,仿佛在那些伤心的记忆中努力寻找着什么。突然,他的眼睛一亮:“别的,翠翠就没说。但是我记得女儿住的地方有他一张相片,在床头!”

    王亚楠点了点头,赶紧示意在一旁等候的助手过来,低声交代了他一些事情。助手立刻匆匆离去。随后,她转过头来,口气又变得很温和:“老人家,今天就到这儿吧,你看怎么样?以后有情况我会尽快通知你。”

    两位老人神情有些不自然,不一会儿,罗小翠的父亲吞吞吐吐地说出了一个让章桐颇为头痛的请求:“警察同志,能让我见见翠翠吗?”

    屋里的空气顿时变得凝重起来,大家的眼光不约而同地射向了章桐。见章桐一脸尴尬,王亚楠低声说道:“章法医,就是‘城中村’发现的。”其实不用她提醒,章桐看见编号就明白了。只是,老人情绪濒临崩溃边缘,倘若见到女儿尸首异处的惨状,章桐不敢想象后果,于是,她狠心摇了摇头,老人眼中期待的光芒立刻熄灭了。章桐赶忙解释道:“老人家,你们今天先回去吧,过几天再说,我还有一些工作没完成。我答应你,会好好照顾你女儿的!”说到最后一句,章桐的嗓音竟然有些哽咽了。

    老人点点头,搀扶着身边神情呆滞的妻子,摇摇晃晃地走出去了。章桐悄悄拉住了一直站在老人身边的年轻警察,低声说道:“等他们情绪好一点儿后,你打电话通知我。”年轻警察感激地点点头,转身陪着老人离去了。

    回到办公室后,章桐的心情一直很低沉,那两位老人的背影不断地在眼前出现,好不容易找到女儿,但女儿那残缺不全的尸体将会是对两位老人的致命打击。想到这儿,章桐怒从心起,一定要抓住凶手,只有这样,对他们,对死者,才是最好的安慰。

    这一整天对章桐来说都是灰色的。傍晚下班前,章桐共接手了三具尸体,其中一具是被人遗弃在江滨公园长凳上的一个才出生一天的男婴,乌青的小脸蛋,双眼紧闭,一双小手紧握着,冰冷而又瘦小的躯体让章桐的心紧缩成了一团。死因很特殊,小男孩是一个先天性的严重腹裂患者,肠子全裸露在体外。明显是感染而死。章桐不由得愤怒了,这个可怜的孩子如果能及时得到精心救治的话,完全有存活的希望,绝不应该被父母狠心地遗弃在冰冷的公园长凳上,最终自生自灭。这小小的生命还未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的美好,就在孤独痛苦中告别了人世。

    另两具尸体是今早游人在天马湖发现的,一对十七八岁模样的少男少女投湖自尽。他们被打捞上来时,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身上还绑了一块大石头。现场法医一时没办法把他们分开,干脆就这么一起送了回来。当章桐清理尸体的污物,并试图把他们分开时才注意到,他们的手指甲已经紧紧地嵌入了对方的。这明显是一对殉情而死的孩子,他们草率地离去意味着两个家庭的破碎,就在他们生命最后的那一刻,章桐不知道他们有没有想过父母痛苦的眼神。

    傍晚,章桐脚步沉重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感到从未有过的疲惫……

    此刻,在天长市另一端一个黑暗的角落里,一个男人静静地站在窗前,看着窗外渐渐淡去的晚霞。黑夜即将来临,他叹了口气,默默地转身,来到屋子中央一个小小的工作台边,打开了一个黑色的帆布袋,里面顿时露出了几排整齐而又闪着刺眼寒光的工具。他毫不犹豫地挑了一把,然后转身,而当他做着这一切时,脸上一点儿表情都没有,就像一个毫无生气的机器人。

    一个年轻的女人结结实实地被捆在椅子上,惊恐而又徒劳地扭动着身体,被堵得严严实实的嘴里拼命地发出“呜呜”的声音,一双恐惧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仿佛站在眼前的是一位死神,而不是人。男人却毫不留情地举起了手中的刀,女人乞求的泪水无声地滑落了下来……

    昏暗的灯光下,狭小的房间似乎还回荡着女人临死前撕心裂肺的呜咽。男人却丝毫未受影响,依旧按部就班、有条不紊地忙碌着,这是他的使命!至于身边那具早已毫无生命迹象、残缺不全的躯体,与他毫无关系。房间内浓浓的血腥味让他陷入了极度兴奋的状态中,只见他伸手从随身带来的大登山背包中取出一个黑色的皮囊,然后小心翼翼地把自己的战利品轻轻地放了进去。

    突然,他戴着长长的黑色手套的双手又伸入了囊中,把战利品取了出来。他双手温柔地捧着战利品,就像捧着一件珍爱的藏品,就着屋内昏暗的灯光,眯着眼,仔细地看了一会儿,眼中竟然呈现出了强烈的痴迷的目光,仿佛自己手中捧着的是一件期待已久的无价宝物。他一边看,一边点头,嘴里低低地喃喃自语,好像在倾诉着什么。

    良久,他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于是匆匆忙忙地完成了最后一个步骤——把从女人身上早已取下的血肉模糊的双手用塑料袋仔细装好,和手中的战利品一起放进了带来的黑色皮囊中。然后,他轻轻地拉上了拉链,站起身,摘下长长的手套和腰间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围裙,一股脑儿塞进了大背包。最后,他又一次审视了一边的地板,确信没有任何遗漏后,倒退着走到门口,取下了脚上的鞋套,脱去被鲜血染红的外衣,用力地塞进背包。自始至终,他不曾看过残缺的尸体一眼。

    然后,他用目光扫视了一下狭小的房间,用戴着医用橡胶手套的手关上了灯,屋里顿时陷入了一片黑暗。关上门后,男人用力地背起登山包,很快就消失在黑沉沉的夜色之中。没有人知道他去哪儿,也没有人知道他何时会再次出现。只是,一个无辜的生命又逝去了,如同此刻夏夜中那划过天际的流星……

    当章桐接到通知来到现场时,迎接她的又是一脸沮丧的王亚楠,而她的助手正脸色发绿地蹲在一边,竭力要使自己稳定下来。目睹了这几天“非人”的现场经历后,章桐已经习惯了在现场看到周围人失控的神情。每天和死亡打交道,按理说章桐已经习惯了,但是,此刻,眼前那具被死死捆在靠背椅上的尸体,就像被一个坏脾气的小孩给用力扯坏了的破布娃娃,浑身横七竖八地布满了伤痕。

    章桐第一个反应,就是转到尸体身后,果然,只剩下空荡荡的手腕。章桐又仔细地用强光手电检验了尸体断口处的伤痕,然而看到的结果让章桐心里一阵冰凉。她注意到王亚楠一直急切地死死盯着自己,只好无奈地对她点点头,不用再多说一个字了。这很明显跟前几起案子是同一个凶手所为。王亚楠眼神顿时黯淡下去,示意章桐继续工作,然后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