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诸葛玥还在昏睡,楚乔正在为他换药,伤口没有发炎,处理的也很干净,可以看得出她包扎的手段十分老道。
外面已经漆黑一片,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诸葛玥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饥肠辘辘,浑身酸疼,身上穿了一件干净的黑色绸缎长衫,是室内穿的那种长衫,面料很柔软,触感光滑,上面还绣了几朵暗金色图纹的兰花。
楚乔瞥了他一眼,见他坐在那里,睡眼朦胧,还带着几丝没睡醒的困顿,眼神也没向她看来,只是缓缓的皱起眉来,不耐烦的嘟囔一句:“茶。”
楚乔拿了杯水,递到他的手边。
可能是真的渴了,他看也没看的仰头喝了下去。随即舔了舔发干的嘴唇,似乎才反过味来,砰的一声将茶杯一把摔了出去,转过头来怒声说道:“参茶!”
然后话音刚落,诸葛玥顿时一愣,看着楚乔反应了半天,才恍然大悟,登时明白了自己的处境,眼睛圆瞪,张口结舌。
“睡迷糊了吧,”楚乔毫不在意的说道,一边说一边跳下床将破碎的杯子捡起来,漫不经心的指了指桌子上的食盒,说道:“那里面有吃的,自己拿。”
诸葛玥很少这样失态,他强自镇定,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肩头的伤口嘶嘶的疼痛,眉头仍旧紧锁着,出声问道:“你为什么不趁机逃走?”
“我倒是想,”楚乔撇了撇嘴,回过头来:“你的人将这屋子四面八方的围起来,昼夜不息的瞪大眼睛看着,我跑得了吗?”
诸葛玥冷哼:“你倒是坦白。”
楚乔略略耸肩:“跟你,没有拐弯抹角的必要。”
收拾好地上的残局,楚乔走到床边,盘膝坐下,双眼直视诸葛玥,面容平静的说道:“说吧,你想怎么样?”
诸葛玥斜斜的看了她一眼,随即下床,一声没吭,拿起桌上的食盒,想要将里面的饭菜拿出来却苦于肩膀受伤行动不方便,于是他回过头来,很自然的随意吩咐道:“过来,伺候我吃饭。”
楚乔眉头顿时紧紧的皱起,动也没动。
男人很无赖的往桌子旁边一坐:“我饿的时候精神不好,不愿意跟别人交流,你想问什么,最好等我吃饱了再说。”
“呼”的一声,楚乔一下从床上跳了下来,貌似平静的打开食盒,可是手指却有些泛白,她砰的一下就将一碗汤拿出来,使劲地放在桌子上。谁知只听哗啦一声,厚瓷碗底登时碎裂,整碗的汤水倾泻而出,诸葛玥惊呼一声,一下跳了起来,汤汤水水全部洒在了他的身上,那些银耳桂圆像是展览一样的挂满了他的前胸,还往外嘶嘶的冒着热气。
诸葛玥面色阴沉,看着一身的狼藉,眼睛好像会喷火一样。终于,他转身就向澡房走去,边走边沉声说道:“过来,给我擦身!”
澡房?又是澡房!
诸葛玥穿着一条黑缎长裤,裸着上身,很是坦然的站在地中间,睁开眼睛斜睨着站在门口的楚乔,淡淡的轻哼:“站着干嘛?过来!”
楚乔的胸口急速的起伏着,她深深的呼吸,拳头握紧了松开,松开了再握紧,如此反复几次,女子终于抬脚就走了进来,一边走一边顺手提起一只巨大的木桶,随便就从浴池里装满了一桶热水,然后气势汹汹的走了进来。
楚乔眼神阴狠,面容冰冷,此时任诸葛玥再有胆量也不由得有几分胆寒。连忙退后一步,甚至不自觉的做了一个防御的姿势,谨慎的问道:“你要干什么?”
楚乔一手提起装满水的木桶,一手托着桶底,随意的说道:“你不是让我给你擦身吗?不浇湿怎么擦?”
“我受伤啦!”年轻的男人眉头紧锁,指着自己的胸口大声强调。
“对,”楚乔点头:“我看到了,伤口还是我刺的。”
“那你还要就这么浇上来?”
“不浇湿怎么擦?”
对话正在复制:“可是我受伤了。”
“对,我看到了,伤口还是我刺得。”
“好了,”诸葛玥面色很差,说道:“你出去吧。”
楚乔举着木桶示意了一下:“真的不用了?”
男人顿时发火:“我让你出去!”
随后,楚乔转过身去,一边吹着口哨一边走出澡房,很是悠闲。
身上很脏,除了血就是汗,现在还多了一堆甜汤,诸葛玥郁闷的站在水池边,然后磨磨蹭蹭的脱裤子。
只有下去了,小心一点别沾到水就好,不然会感染,感染会发炎,发炎会留疤,留疤很难看的。
“喂,这是干净衣服,我刚叫人送来的。”
澡房的门被人一脚踢开,诸葛玥噗通一声跳进池子里,暴怒厉喝道:“你给我滚出去!”
诸葛玥似乎忘了,这澡房里水雾极大,楚乔远远的,只能看到一个影子噗通一声跳进水里,想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女子幸灾乐祸的一笑,好心的提醒道:“小心点,别淹死啊。”
然后转身就出了澡房。
水已经将伤口全部浸湿,诸葛玥气恼的扯下肩头的白绢,愤怒的一拳拍在水面上!
一天一夜没吃东西了,楚乔肚子里空空的,收拾好桌子,她就一样一样的将食盒里的饭菜拿出来。田汝成对诸葛玥也的确是尽心,这几样菜做的十分精致,味道不俗,食盒分三层,一层炭火一层清水一层饭菜,所以尽管放了大半个晚上饭菜此时仍旧是热的。
楚乔长吁一口气,放宽了心,坐下来就大吃起来。
诸葛玥走出澡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一幕,他眼角跳了跳,却强自压下火。径直走到楚乔身边,面色铁青的就坐了下来,冷冷哼道:“你倒是好兴致。”
楚乔转过头来甜蜜一笑:“没您的兴致好。”
诸葛玥斜斜的打量她一眼:“死到临头,还敢这么嚣张。”
楚乔笑容不变:“不知道吗,囚犯临死前都是要吃一顿饱饭的。”
诸葛玥探身上前,眼神阴郁,一字一顿的缓缓说道:“你就这么确定我不会拿你怎么样?”
“我不确定,”楚乔笑道:“但是既然你要装糊涂,我又何必着急?”
“好个小星儿,”诸葛玥靠在椅背上,冷冷一笑:“看来这几年你在燕洵身边没少学东西。”
“托你的福,我别的没有,唯独耐性却有一大把。”
灯火闪烁,夜色凄迷,两人相对而坐,冷冷对视,谁也没有一点半点的示弱。
楚乔脸上的笑容渐渐消失,轻松的表情一点一点的退去,她冷然注视着面前男人这张邪魅的脸孔,冷冷说道:“诸葛玥,究竟想要如何,划下条道来吧!”
年轻的诸葛家四少爷淡淡一笑,邪气的眨了眨眼睛:“你猜呢?”
“砰”的一声闷响突然响起,原本静静而坐的两人瞬间同时出手,电光石火间,只见两条手臂迅速相交,锋利的寒芒在半空之中晃下道道白亮的痕迹,不退反进,寒光闪耀,双方的身体迅速暴起,相撞!紧贴!硬碰硬的贴身搏击!
手中的利器在手腕之间小巧的翻飞,一寸短,一寸险,招招致命,寸寸封喉!
手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旋飞互拿,撞击,狠辣,快如闪电,迅猛如雷,就在彼此的手腕都被对方控制住了的那一刻,他们迅速的换手,利器在那一瞬间光芒大盛,同归于尽般抹向对方的咽喉!
时间骤然定格,一秒,两秒,很多秒……
没有人挥刀刺下去,转瞬之后,他们就已经互相取代了原本的位置,仍旧保持着刚刚的表情和神态,静静对视。
看吧,他们对对方都是充满着浓浓的戒备和深深的敌意,所以,他在澡房里找到了一只装饰的小刀,而她则在室内握住了那把削水果的匕首。
然后,悄悄的藏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诸葛玥,放我走,不然……”楚乔眼神微眯,低沉说道:“就杀了我。”
诸葛玥邪邪的牵起嘴角,淡淡说道:“星儿,这个世界上并不是只有黑与白,有些地方,是灰色的。而选择,也并非只有两种。”
“你我之间,只有两条路可走。”
楚乔看着诸葛玥的双眼,面色凝重的说道:“我感激你屡次的不杀之恩和援手之惠,但是这并不代表你我之间可以坐下来和睦相处。诸葛玥,你也是豪门重臣,也是权倾一方的枭雄,何以会想法这样天真,为人这样轻信,你就不怕我会反咬你一口吗?”
诸葛玥哈哈大笑,说道:“星儿,你真的以为我妇人之仁的不舍得下手?”
男人的面色顿时狠辣的起来,他冷冷的望着楚乔,淡淡说道:“我是看穿了你的为人,燕洵当初不过对你稍有恩惠,你就不顾生死的在那种情况下陪了他八年。那么现在,你如何对一个屡次对你有不杀之恩的人痛下杀手?星儿,我并非大意轻率,而是我太过了解你!”
阴郁的风在空气里来回流动,两人的目光在风中交汇,几乎爆出细密的火花。
“你就不怕看走了眼?”
“酒遇杜康,棋逢对手,星儿,我信你,更信我自己。”
楚乔抿嘴轻轻舔了下干涩的唇皮,缓缓说道:“你现在想怎么样?”
诸葛玥理所应当的说道:“抓住你,带你走。”
“你控制不了我。”
“星儿,我喜欢有挑战的事情。”诸葛玥轻轻一笑,说道:“控制不了你,我可以驾驭你。驾驭不得,我可以囚禁你,若是最后连囚禁都不行,那我还有最后一条路。而现在,还没到最后一步。”
楚乔抬起头来,凝视着诸葛玥的双眼,沉声说到:“诸葛玥,你犯了什么错,到现在还不明白吗?”
诸葛玥闻言眉梢一挑,冷冷笑道:“错?不过是几个小奴隶罢了,我诸葛玥杀便杀了,何错之有!”
“我说的不是这个,”楚乔眉心轻轻皱起,她看向诸葛玥,终于沉重的叹息一声,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并不想杀你,也不想与你为敌,我当初的确是恨你,但是这种恨随着时间的推移而渐渐淡化,时代如此,立场不同,于情理而言,你所作所为无可厚非。况且,你对我的确有恩,诸葛家老太爷死后,全城通缉,你明知我在何处,却没有揭发我,这一点,我不能不呈你的情。”
“但是你应该很清楚,现如今,你是大夏诸葛阀的黄金贵族,我却是领头造反的燕北余孽,大夏和燕北之战势在必行,你我立场不同,身份对立,早晚会沙场交锋。所以,你我之间还是不要有太多牵扯的好。如今我落入你的手里,你要杀要砍,我无话可说,但是你也应该明白,只要这扇门一时没有打开,我就有在你的人冲进门之前和你同归于尽的机会!绝不会束手就擒,乖乖伏诛。我喜欢把一切都说明白讲清楚,不喜欢拖泥带水不明不白,燕北和大夏对抗,对你诸葛一脉并非全无好处,我希望你从家族和利益上考虑清楚,要放要杀,给个痛快话吧!”
诸葛玥闻言微微挑眉,笑容冷冷,淡淡说道:“星儿,你还真是让我越来越感兴趣了。”
此话刚一说完,楚乔的面容顿时冷冽了起来,她沉声说道:“诸葛玥,我以前没对你下杀手,这并不表示我被逼到绝境也会继续保持这样的心态不去出手!以前,只是因为你没有威胁到我的生活,如果如今你强行要干扰到我,我不会介意杀死一个和我并无相干的男人!”
诸葛玥冷冷一笑:“那你大可以来试试!”
“砰”的一声巨响,两人勃然起身,双眼冷冷对视,对话到此已经破裂,他们互相明白,很多事情都无法调和,那么结局就只有一个!
然而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楚乔一愣,眉梢顿时皱起,脚步微动,做出一个随时要暴起的姿势,准备背水一战。
“少爷!”月七的声音在外面低沉的响起:“田大人请你去方厅一叙。”
诸葛玥眉头轻皱,沉声说道:“现在?”
“是。”
“不许去!”
楚乔的匕首还在诸葛玥脖颈间,少女很是警惕的低声喝道。
开玩笑,只要在这间屋子里,自己多少还有一点谈判的筹码,一旦让他出去,自己顿时就会陷入重围,怎能如此麻痹大意。
“我若是不去,定会引起怀疑,田汝成必定前来查看。”
楚乔不为所动:“找借口拒绝他!”
诸葛玥冷冷一笑,看了眼关那名女奴的大衣柜,说道:“你已经用我和女人胡搞这个借口拖了一整天,现在还想找什么借口?”
“我不管!”楚乔冷冷说道:“我不知道你若是不去会不会引来人查看,我只知道你只要一出这间屋子我顿时全无优势。诸葛玥,我不是傻子!”
诸葛玥不耐烦的挑了挑眉:“要不你就跟我一起去。”
楚乔一愣,只听诸葛玥继续说道:“你和那女人身高差不多,卞唐女子出门都带面纱,没人能看到你的脸,况且……”诸葛玥的眼神在楚乔那小小的胸部扫了一眼:“这里的女服大衣宽袖,也没人能看出你的身段和人家差了几个档次。”
楚乔面色登时一变,神情颇为恼怒。
诸葛玥也没理会她,一把推开她的手,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的说道:“以你的身手跟在我身边还有什么怕的,赶紧梳妆打扮,好好换身衣服。”
这是这么多年来,楚乔第一次这样认真的打扮。
不能怪她作为一个女人太失败,而是她实在搞不懂这些古代的化妆工具,一个头发梳了老半天,仍旧是乱七八糟。
诸葛玥正在喝茶,猛地回过头来见她手忙脚乱的样子顿时就笑出声来,拍了拍手缓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梳子,撇嘴说道:“是不是女人?”
准确来说,无论一个女人有多么冷静和睿智,都不会不注重自己的外貌长相,这就跟无论这女人美丑,她都不会完全不在意自己的胸围一样。
楚乔顿时仰起脸来,怒声说道:“你最好给我闭嘴!”
诸葛玥冷哼一声,手上的梳子,顿时用力。楚乔轻呼一声,一把捂住头发,怒声叫道:“你轻点!”
“再吵!再吵我把你头发拽下来!”
“你敢?”
“哼!”
“啊!你个混蛋,你给我轻点!”
绸缎一般的墨发划过指缝,流水一般倾泻在诸葛玥的手臂之上,隆起,挽住,转圈在后面用缎带系紧,眼睛随便的扫过梳妆盒,眼尖的拿出一支青兰珠花,插入,套住,只露出一只颤巍巍的娇兰。两侧有整齐的流苏,额前是细密的刘海,云鬓高挽,额点朱砂,眉笔轻画,柳叶如丝,胭脂殷红,面白如雪,小小的棉纱轻扫过柔软的脸颊,腮红点点,眼眸如星,转眼间,就连楚乔都有些不认得镜中的人儿。
诸葛玥打开衣柜,慵懒的说道:“挑一件吧。”
楚乔看也没看,随便拿出一件白纱羽衣。却被诸葛玥一把夺了下来,男人不屑的说道:“整天不是白的就是黑的,出殡吗?”
手指在众多彩衣上一一滑过,终于挑出一件湖绿色的轻衫,上面绣着五层繁复的鸾图,裙底蓬松,一层一层的缎带叠起,好似如烟的层云。高高的束腰托起她高挑的身姿,外罩一件宽大的鸾裙外袍,衣袖深深,纤肩窄窄,步履盈盈,竟是如水的奢华。
楚乔看着镜中的自己,微微有些呆住了。只见镜中的女子娇媚动人,眼眸如星,明艳四射,偏又有几丝锐利的神彩。
诸葛玥一时看的也有几分呆愣,不过转瞬,男人就不屑的轻轻一撇嘴,淡淡说道:“好好打扮一下,也倒像个女人。”
楚乔冷冷的反唇相讥:“你这手法倒是熟练。”
诸葛玥微微一愣,却冷哼一声没有反唇相讥,而是一把扔掉了手中原本准备的同色薄纱丝巾,挑挑拣拣半天,最后拿出一个几乎可以当袜子的厚方巾出来,几下就挂在楚乔额头的小冠之上,将楚乔的脸全部挡住。
楚乔顿时睁眼如盲,只能看到影影栋栋的人影,当场不乐意的说道:“你干什么?这是挡风沙用的盖巾,带上这个我就看不到路了。”
诸葛玥不由分说的挥开她要去扯下来的手,冷冷说道:“看不着就跟着我走。”
楚乔心下恼怒,既然要戴这么厚的纱巾,还画什么妆?
她小心的走了一步,却险些撞在桌子上。
“笨死了!”诸葛玥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怒声说道:“跟上!”
楚乔使劲挣扎起来:“你放开我!”
诸葛玥蓦然回头,一把掐住了她的下巴,楚乔一惊,还以为他要跟自己动手,顿时出手,转瞬之间就将袖子下面的匕首抵在诸葛玥的脖颈上,动作倒是快的惊人。
谁知诸葛玥却好像没看到那把匕首一样,冷冷的看着她,语调阴沉的说道:“你若是再这么多话,我真的不介意和你同归于尽。”
说罢,冷冷的放下手,拉着她的手,转身就向外口走去。
“看好房门,不需任何人踏进一步!”
“是!”
“走啊,想什么呢?”诸葛玥不耐烦的训斥一声,然后拉着楚乔就走出房门。
月七连忙带人跟在后面,留下看守房间的几名士兵摇头晃脑的望着众人的背影,一名护卫感叹道:“少爷真喜欢这女人啊,走哪都带着。”
“没准这次从卞唐回去,咱们府里就有喜事了,就算不是正夫人,也可以纳个妾了,少爷早到了纳妾的年纪了。”
夜风清凉,一片静谧,这样安静的夜晚,坞彭城的田大人家却热闹非凡。就在诸葛玥带着楚乔走向前厅的时候,有意外的不速之客,贸然来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