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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燕氏义庄

又到上元节,圣金宫里大摆筵席,也许是为了冲淡年前的那一场动乱,今晚的晚宴尤其豪华,连诸葛玥这样闭门思过的罪臣,也得到了请柬。若是在平时,他还可以找些托词称病不去,然而如今若是这样做,难免会被有心人诬陷攻讦。傍晚时分,诸葛玥穿着一身朝服进了宫,轻车简骑,十分低调。

楚乔呆在房间里,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很困,食欲也不是很好,吃吃睡睡,倒是略显几分丰韵。

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然后房门被推开,墨儿一步三回头的走进来,走到楚乔身边,微微有些紧张,小鼻子被冻得通红。

“墨儿,你有什么事?”

墨儿犹豫了一会,转头又往门口看去,过了好一会,才小声的问:“母亲,我们今天出不出去啊?”

算起来,楚乔也不过只比这孩子大了十多岁而已,开始的时候听他整日的娘亲母亲的叫,还会不自在。可是后来慢慢习惯了,也就没什么了。

她坐直身子,皱眉问道:“出去?去哪啊?”

“今天是上元节啊,外面有庙会还有花灯会的。”

墨儿眼睛里冒出兴奋的光来,楚乔一转头,就见门口还有几个探头探脑的身影。

这些日子诸葛玥被禁足,府里人也极少出门,她掐了一下墨儿的脸蛋,笑着说:“好,咱们去。”

西蒙版图极大,按照现代的计数法,足足有四千多万平方公里,相当于五个中国的大小。这片土地传承多年,纵然战乱频乱,但是人口向来繁盛,真煌城作为大夏的国都,人口也十分密集。

楚乔等一行人走在街上,只见四周灯火通明,各色花灯争奇斗艳,夺人眼目。真煌城的百姓不分男女老少,高低贵贱,无不相携而出,共庆佳节。百戏同开,管弦齐鸣,一片繁华热闹的景象。

今年的上元节较之往年的更热闹些,人声鼎沸,锣鼓喧天。

孩子们玩的很开心,可是刚刚过了一个多时辰,突然天降大雪。北风呼啸的来,平地刮起了白毛风,将一场五彩缤纷的上元灯会吹的支离破碎。菁菁几个大骂着上了马车,护卫们挥着鞭子就往府中赶去。然而风却越来越大,连马儿不愿意往前走了,走到一个僻静之处的时候,一匹马突然失控,挣脱了马缰逃了去。

月十三跑来说,风雪太大了,还是先找个地方躲一躲的好。

楚乔点头同意了,正好见前方影影栋栋有一座大宅,就跑上去敲门,然而走到近处,才发现这竟是燕北狮子王的安神庙。

燕世城虽然出身王族,但是因为被帝国扣上叛贼的名号,所以尸身是不能入宗庙的。这座大宅名义上叫做安神庙,实际上就是一座义庄,不止是燕世城和其子女的棺木,还有附近一些普通百姓的棺木,也放在此处。开始的时候,大夏还派兵严加防范,可是自从燕洵回到燕北之后,就再也没有大同行会的死士试图前来抢夺,渐渐的,这里越发荒凉,帝国也不再愿意为一堆白骨而费心派遣兵力了。

楚乔等人进了偏屋,护卫们找来了烛台和火把,屋子里渐渐明亮了起来。只见阴沉的大殿上摆着一片密密麻麻的灵位,还有二十多具棺材,笼罩在惨白的烛火之下,看起来阴森恐怖。

菁菁脸色发白,似乎有点害怕,紧紧的躲在多吉的身后,扯着他的袖子,再无平日的伶俐。

梅香笑话她道:“没想到我们的菁菁小姐也有害怕的东西,我还以为你是个混世魔王,这世上谁也不惧呢。”

众人听了齐齐笑话她,气氛一时间轻松了许多。

荣儿如今就要满一岁了,终日里牙牙学语,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像个刚出生的小鸭子。他穿着一身大红色团福小棉袄,用胖胖的小手打了个哈欠,就缩在楚乔的怀里,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睡。

楚乔站起身来,将荣儿交给梅香,轻声说道:“我出去一趟。”

“小姐,这大冷的天,你要去哪啊?”

楚乔提起梅香带来的食盒,打着一只灯笼,说道:“我就去隔壁看看,你们不用跟着。”

说罢,就出了房门。

外面的风大的惊人,楚乔在西蒙生活了十五年,还从未见过这样大的风。手里的灯笼呼的一下就被吹破了,楚乔的大裘也被大风掀起,冷雪噼啪打在脸上,生生的疼,像是石子一样。楚乔紧紧的揪住大裘的领子,艰难的往前走,走了好一会,才走到一间破败的屋子前,然后伸出手去,咯吱一声,缓缓的推开房门。

霎时间,长风顿时灌入,扬起了满地厚厚的尘埃。楚乔咳嗽几声,连忙将房门关上,并拉过一只凳子,将门抵住。

屋子里死一样的静,似乎比外面还要冷,屋顶有几处已经破了,呼呼的往里吹着风。到处都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可是她却好似对这里的地形特别熟悉,掏出火折子,试了好几次,终于一盏一盏的将周围的蜡烛全部点燃。

幽幽的烛火静静的燃起,将这间屋子缓缓照亮,四具漆黑的棺木摆在当中,没有灵位,没有幡烛,甚至连个标示都没有。就那么随意的放在那里,遍地都是杂草和垃圾,还有几块冷硬的馒头。可见平日里,这个地方早就被流浪的乞丐所占据了。

楚乔将食盒放在一旁,撸起袖子就开始打扫。她的动作很快,尽管没有什么趁手的工具,但是还是很快就将地上的垃圾清理一空,她用稻草扎成一个简易的扫把,将明面上的蜘蛛网都扫去了,屋子里看起来干净整洁了许多。然后她一件一件的将食盒里的食物都拿出来,摆在地上,然后跪下来,深深的拜了几拜。

是的,这四具棺木里,就是燕洵的父亲、两位兄长和一位姐姐。那些年里,每到燕王的忌日,她就会和燕洵偷偷的来此祭拜,那时候这里还有官兵守着,他们想要来一次都要费好大的劲。而如今,就连这里都已然一片荒凉了。

自从回到真煌,她始终没有想过要来这里拜祭,然而没想到今天误打误撞竟会走到此地,或许,这也算是一种缘分吧。

没有香烛,便以熏香代替,没有纸钱,便以绢布代替,没有好酒,只余一壶羊奶两盏清茶。

燕王殿下,我又来看你了。

她站起身来,膝盖上沾了几星尘土,微微有些脏。雪花从屋顶落下来,一丝丝的覆盖住棺木的盖子,她静静的望着那几具棺材,努力回想着很久之前看到的那几颗血肉模糊的头颅,心里是一片茫茫的苍凉。

早在陇西一代发生雪灾之前,燕北就已然沦入大灾之中。黎民百姓家园被毁,蓝城一代雪灾尤其严重,尚慎诸地牛羊成千上万的冻死,百姓食不果腹,燕北岌岌可危。

然而,就在大夏百官拍手称庆的时候,燕北却秘密调集了十万龙吟关守将,徒步跃过了兰河高原,由海拔六千多米暮狼峰进入了大唐境内,绕过了唐户关,突然袭击了大唐的关卡,抢夺了二十多万旦粮食,然后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返回燕北。整个行动耗时不出四日,等大唐的边关战报传到唐京城的时候,龙吟关的守军已经返回关口,和想要趁着燕北大灾来趁火打劫的夏军打了两仗了。

此事一出,犹如一滴水落入沸油之中,掀起了一轮激烈的巨浪。

大夏和卞唐齐齐大怒,可是却拿燕洵毫无办法,大夏的御史台笔杆子们奋笔疾书,大骂燕北乃是强盗出身,天生烧杀掳掠,有违圣人之道。卞唐的老学究们更是满眼喷火,饶世界的叫嚣,将燕洵祖宗八代骂了个狗血淋头,并且著书立说大加鞭笞,激动的险些背过气去。

然而他们所能做的,也唯有如此罢了。龙吟关固若金汤,燕北军悍如虎狼,现在的局势,只要他们不出来挑衅打仗那就要烧高香了,谁还敢上门去惹他们?

楚乔听闻这些消息的时候不免冷笑,所谓软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就是如此吧。

诸葛玥却仍旧是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面对朝野上一致要开战的声音置之不理。谁都知道,大夏如今自顾不暇,几个皇子争位已经到了白热化的阶段,这个时候谁有时间去对外开战,不过是说说罢了,他若是真的点齐兵马开往雁鸣,那些老家伙们怕是才会如他们奏折上所说的,血溅三尺,以死明志。

他知道消息的时候只是微微有些惊讶,说没想到燕洵会干这样的事。

其实何止是他,恐怕整个西蒙大陆,没有人会想到这一点吧。

毕竟,曾几何时,他也曾以整个燕北为注,以百万军民为饵,引夏军入关,自己挥兵东下。并且又在不久之后,铲除异己,彻底摧毁了一路扶植他上台的大同行会,即便是自己老师的头,也一样斩下。

面对这样一个人,恐怕也无人会想到,他会为了燕北的百姓,而冒这么大的险。

就连楚乔,也没有想通这里面的关节。

不过,好在唐户关的守将是大唐靖安王的义子,虽然靖安王垮台之后他及时的投诚效忠,但是他手握兵权,又看守着帝国的重要关卡,终究还是难以使人完全放心。此次燕洵将他除去,也不算是大唐的损失。

至于大唐丢失的那些粮草。

楚乔眉心微微蹙起,脑海中再一次想起生活了多年了尚慎高原回回雪山,还有那里纯朴的牧民和百姓……

燕洵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千里匿藏,行动迅猛,上万军队统一调动而不曾走漏一丝风声,出其不意,一击而中。手段之准,眼光之利,胆量之大,堪称当世第一等将才。只要有他在一日,大夏就休想踏破龙吟关,哪怕是赵彻亲自出手也没有完胜的机会,他也许能在战术、兵力、情报、武器、后勤补给等方面略胜一筹,但是若论手段的狠辣,心智的坚韧,绝对没有胜过燕洵的可能。

燕洵在战场上的可怕,就在于他能完美的利用周围所能利用的一切作为战争胜利的辅助。而他对于人心的揣摩,也已经到了登峰造极的一个境界。

这个世界上,能与他一较长短的,也许唯有诸葛玥了。燕洵的优势在于他的狠,诸葛玥的优势在于他的诡,这样两个人若是能有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战场,也许真的会创造一个战争史上的传奇。

她微微的摇了摇头,她虽然已经厌倦了那种生活,但是闲下来的时候,脑子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这些事。将听来的消息反复拼凑,一点点的临摹大致的情况,然后推演、计算、排布,像是一个钟爱下棋的棋手,就算不再下棋了,也会在脑子里想象各类棋局。

只是这一次,她却不知道自己到底希望哪一边赢得这盘棋的胜利。

其实,就算她和燕洵最终不睦,她也是不希望看到他败落的吧。

所以,在知道了唐户关被他偷袭成功之后,竟然还会有一点点的窃喜,完全不顾她乃是大唐秀丽王的身份。

她自嘲一笑,即便是她,也是难以免俗吧。所谓的恩怨情仇,在时间的沉淀之下,只剩下了一个模糊的背影和一双阴冷的双眸,还有一只有力的手。

谁辜负谁,谁亏欠谁,真的能算得清吗?

他们之间,纵然无法携手,也并不一定就要分个你死我活。

外面的风突然大了起来,房门发出咯吱的一声脆响,将抵门的凳子推开少许。她以为是风,就回过头去想要关门,谁知刚刚走到门口,房门骤然被打开,一个披着一身黑色斗篷的人站在苍茫的大雪之中,身后只有一名青衣随从。

她看不到他的脸,一时间,只能看到一双黑的好似深渊般的眼睛,就那么直直的射在了她的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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