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舒烨仰起头来,火红的太阳映入眼帘,初升的红如同鲜艳的血,荒草萧瑟,肃杀摇动。隆隆的战鼓在耳侧轰鸣,成千上万的士兵向他涌来,铁灰色的暗影如同铺天盖地的潮水,一点点的将整个战场覆盖。
他浑身浴血,清秀的脸孔已经满是血污,发丝纠结,沾满了腥臭的血浆,战刀已经崩口,胯下的战马双腿打颤,已然不堪重负。
强敌入侵,西南国土沦陷,大夏的死敌撬开了国门,带着虎狼之军肆虐于帝国江山之上,然而,除了西南的少数守军,整个大夏国境,所有氏族门阀,只有他一个人带兵南下,抗击敌军。
一路上,他见到了太多世家大族率领着家族军队向北逃亡,一眼望不到边的人流如同一条长龙,源源不断的向北涌来。他们驱赶着马车,穿着华服,带着大量的金银珠宝和亲兵卫队,甚至还有一些地方行省的官员带着当地的卫队仓皇的逃向真煌,他们挥舞着马鞭和长矛,将那些挡道的平民抽赶到一边,满脸的惊慌,丝毫看不出平日里的高贵。
魏舒烨也曾试图将这些军队组织起来,他甚至还下令命令部下封锁道路,和那些逃跑的官员贵族拔刀相向。然而,那些人纷纷给了他充分的理由,保卫帝都、战略后退、赶往京师阻止内战、保存帝国精锐实力以图和敌军一战等等等等,总之他们是宁愿和自己动手,也不愿意回过头去和燕北军拼杀。
有人骂骂咧咧的大喊,说西南正规守军已经不剩一个,都被皇子们调回去打内战了,皇室成员都不要这个国家了,凭什么还要他们去打仗?
面对这些嘈杂的声音,魏舒烨哑口无言。
短短两日,松江栈道上就聚集了二十万多的乱民。这其中,有贵族,有门阀,有军人,有百姓,西南已经沦陷,他们万里迢迢的逃到这里,风尘仆仆,像是一群饿极了的狼,虎视眈眈的看着拦路的军人。
路障被拆毁,区区两万军队根本无法阻止这样的狂潮。一名副将站在队伍前,嗓音沙哑的大喊着,动员人们回过头去继续战斗,可是根本无人理会他。魏舒烨骑在马上,看着那些神情木然的人一个个的经过他的身边,像是一群失去了生命的稻草。
所有人都离去后,只有十多个不到的孩子仍旧站在原地,他们有的十四五岁,有的十一二岁,都是男孩子。他们怯生生的走到嗓音沙哑的副将面前,举起手说愿意从军。副将大为震动,以为自己的说辞终于有了效果,连忙问少年们从军的原因,可是意识到要在危机的关头为国献身?可是那孩子却说自己的干粮被一起逃跑的军人抢走了,他们再往前走也是死,还不如当兵。
二万军人在这十多个身材瘦小的少年面前集体沉默了,魏舒烨吩咐军需官分给了他们干粮和清水,然后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离去,夕阳照在这些帝国的种子上,像是一根根被拔出土壤的蒿子。
进入西南境内之后,情况更加混乱。经过一个小镇的时候,整个城镇都没有半丝人烟,队伍像是走在死城之中,只能听到自己的脚步声,那么沉重的,一下又一下。然而走到小镇的小广场上的时候,他们却集体呆愣在当场,这简直就是一个修罗场,有着各式各样稀奇古怪的刑罚,一棵高耸的榆树上,挂着几十具裸体的男尸,地上还有两人多高的尸骸堆,已经被烧成了焦炭,还有大量裸体的妇女,一看就知道是死在怎样残忍的手段之下。
整个队伍一片死寂,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刀头舔血,一生杀人无数。
可是此时此刻,还是有人在无声的饮泣,落下男儿的泪来。
生为军人,不能捍卫自己的国家,不能保护自己的百姓,他们还何来生存的价值。
家园被摧毁,房屋被夷平,良田变成焦土,繁华变为废墟,昔日富饶繁荣的城镇变成了没有人烟的死城,曾经鲜活的生命变成了没有感知的腐肉,腥臭扑鼻,鹰鸩围绕,这是一场可怕的灾难,也是一个无法醒来的梦境。
魏舒烨不能想象,为何燕北军会残暴若此?巨大的悲愤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握紧刀锋,年轻的脊梁像是一根挺拔的战枪。
然而紧随其后连续遭遇的战役,那夸张的打法和毫无章法的布兵,却让他有了几分了然。
原来,第一批进入大夏国境的,并不是燕北军。燕洵打开了白芷关,消灭了沿途的几处军营,就退出了大夏,占据了关口,并没有放一兵一卒进入大夏境内,而是广发檄文,邀请活跃在燕北高原、南荒之地、贺兰山脉、西北大漠上的强盗和马贼,共享大夏。
一批又一批的马贼涌入了大夏的国土,他们彪悍残暴,来去如风。他们对土地完全没有任何留恋,他们热衷的只是杀戮和劫掠,所过之处一片狼藉,烧杀抢掠,奸淫妇女,军人们无法办到的事情他们可以眼也不眨的办到。残忍的血腥刺激了那些本来想要反抗的士兵和贵族,关于敌军凶狠可怕的谣言传遍了整个西南,战争的恐慌在几日之间遍及整个陇西之地。于是,士兵放弃了抵抗,贵族放弃了坚守,百姓们也开始逃亡。于是,不过是短短的几日之间,整个西南就落入敌手,燕北军的后续部队甚至没有遇到一场正规的抗击!
那是个疯子!
在漆黑的夜里,魏舒烨闻着刺鼻的腥臭,暗暗的说。
他打开了大夏的国门,为那些魔鬼开辟了道路,将万物苍生变作狩猎场。
他不是来占领,只是来毁灭,让这巍巍大夏的万千生灵,做他燕北一脉的祭品。
悲愤的两万夏军在月亮城遭遇了第一次正规的燕北军,两万骑兵对三万的重甲兵,完全是一场喋血的硬仗。魏舒烨的军队凭着那股哀兵之气,一鼓作气的打败了燕北军,愤怒的夏军将所有的伤员和俘虏都残忍的杀死,魏舒烨没有阻止,因为在他自己的心里,也是这样期待着。
他恨,恨侵略者,恨燕北,恨燕洵,恨那些凶残的马贼。
可是他更恨皇室,恨那些作威作福的贵族,恨那些享有供奉却临危而逃的士兵,恨为了内战而抽调所有西南军队的赵飏,恨门阀,恨氏族,甚至恨他自己。
叔叔的信被他一封一封的撕碎,家族长辈怒斥他,说他疯了,竟然在这个时候带着家族的子弟兵进入西南,说他是家族的罪人,是魏阀的叛逆。
然而这一次,无论是怎样严厉的斥责都不能让他再回头。
敌人在进攻,帝国在颤抖,国家在内战,贵族在逃跑,百姓在哀嚎。
他是帝国的战士,他不能退。
月亮城一战之后,这只深入的孤军引起了燕北的注意,不出两日,就有近七万大军将他们重重包围。经过一天一夜的厮杀,他们终于力竭。
弓箭告嚣,伤药殆尽,粮草也所剩无几,刀枪都已卷刃,战士们已经很久没能睡一个觉,很多时候,他们甚至能在拼杀中打盹,偶尔被疼痛惊醒,才赫然发觉身在何处。
清晨的阳光再一次普照,魏舒烨仰头看着半空中的太阳,微微眯着眼睛,他跟自己说,这可能是他生命中所见的最后一个日出了。
副将冲上前来,脸颊上横着一条又长又深的刀疤,看起来森然恐怖。他的嗓子已经沙哑的不成样子,可是还是对他大声喊道:“将军!顶不住了,敌人又派了三个加强团,赶快撤吧!”
魏舒烨没有说话,他只是看着这个比自己还要年长些的汉子。他是一路跟随自己南征北讨的战友,打过的仗比自己多,兵法比自己娴熟,战场上也比自己凶猛,也比自己更得人心。可是就因为他是平民出身,无论立过多少战功,也是无法得到晋升,若不是在自己的麾下,可能至今还只是一个小伍长。
可是就因为自己对他有那么一点提携之情,他就对自己忠心耿耿,每次作战都冲在前面,为自己挡箭挡刀,可是他哪里知道,自己很多时候,也是看不起他们这些平民子弟的。理所应当的享受着他们的功劳,理所应当的站在他们的身后等待战争的结果,他和那些临阵脱逃的富家贵族又有什么分别?他们为了自己的性命而逃跑,而自己,却要为了自己的名声,而毁掉别人的人生。
一时间,万千思绪涌上心头。
魏舒烨知道,今天是最后一战,不会有援兵,不会有转机,赵飏还在和诸葛玥打仗,不可能来救他。而他也知道,就算他没有在打仗,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赶来,他们注定是要被遗弃的一只队伍,长眠在乱世的战火之中。
魏舒烨一把拔出战刀,脸上现出一丝坚韧之色,策马上前,走到满身伤痕的士兵们面前。
“战士们,今天将会是我们的最后一战。”
低沉的声音回荡在战场之上,数千张满是血污的脸孔扬起来,望向他们的主帅。
“士兵们,敌人入侵,国土沦陷,所有人都在后退,唯有你们奋勇向前。短短十日,你们经历阻击战十三次,野战十一次,会战两次,长途奔袭过祖国的半张版图,你们无愧于军人的称号,无愧于身上的军装,后世千万代的大夏子民,将会为你们今日的所为感到骄傲!”
“今天,也许我们会长眠于此,也许我们失败,但是我们要用手里的刀子告诉那些侵略者,告诉他们,大夏不会屈服,我们的热血不会凝固,所有践踏我们尊严的人,都将为此付出沉重的代价!”
向来温和的将军突然厉声高呼,手指着那黑压压冲上来的敌军,怒声吼道:“帝国万岁!”
“大夏万岁!”
几千把破刀刀锋指向天空,军人们热血沸腾。魏舒烨策马奔出阵营,狂呼着杀向敌军,身后跟随着几千名嘶吼着的战士,像是一群疯狂的野牛。
凌烈的风从耳边吹过,魏舒烨的双眼被吹得生疼,战马飞驰,他看不见周遭的一切,只是本能的一次次挥出越来越沉重的战刀。
生命在这一刻变得鲜明了起来,他想起了很多事,在门阀中小心翼翼的生长,在叔叔的教导下一次次的为家族而奔走而战斗,在金玉满堂的富贵之中,渐渐拥有了一双浑浊的眼睛。
“我不愿做这种懦弱的人,遵循着帝国铁一样的秩序渐渐成长,渐渐衰老,渐渐死去。总有一天,我会冲破牢笼,抛却门阀所带给我的一切,用我唯一的生命完成一次壮举,哪怕对别人来说是这样的无足轻重,我也可以在临死前告诉我自己,我终于勇敢了一次。”
他嘴角冷笑,挥刀劈砍,带着他的军队,肆意的拼杀,在一片铁灰色的海洋之中,掀起血红的浪花。
不远处的珩河大堤下,腾起了一片呼啸的烟尘,一身墨色铠甲的将领冷冷的注视着场中的战局,突然下令道:“全军准备。”
“殿下!”
幕僚皱眉道:“那是魏舒烨的军队,是魏阀的私家军,他们是效忠十四殿下的人马。”
将军眉梢一扬,回过头来,眼神深邃,语调低沉,一字一顿缓缓说道:“我不管什么门阀,我只知道,那些人是我们的同胞战友,他们在保卫我的国家。”
幕僚一愣,随即答道:“属下明白。”
将军一把拔出战刀,高高举起:“全军听令!跟我冲!”
“杀敌!”
巨大的冲锋声顿时响起,像是震天的闷雷,滚滚而来!
“北面有大量骑兵!”
“速度极快!正在向我们冲来!”
“敌友难辨!对方人数众多,看起来有十几万人马!”
不知道是谁最先开始喊的,可是很快,所有人都注意到了东北方的异样。
来人一色藏青色披风,战马呼啸驰骋,茫茫的黄土尘埃之中,甚至看不清对方的人数。无数的马蹄像是汹涌的海水,一波一波的浩瀚翻卷,天地间一片玄黄之色,灰尘高高的扬起,蔓延过高耸的堤坝,看起来好似一座巍峨的山川。
“看那旗帜!是东胡军!”
一声惊喜的欢呼突然响起,刹那间,所有人都震惊了,他们诧异的望去,激动的脸旁发红。
“是东胡军!是东胡军!”
“是七殿下的军队!是我们的人!”
“万岁!七殿下万岁!大夏万岁!”
魏舒烨呆在马背上,他万万没有想到,此时此刻,本该在攻打真煌城的赵彻会突然出现在此地。
在他背弃了朋友情谊,遵从家族安排,支持赵飏登位之后,在这种危难的关头,家族抛弃他,赵飏放弃他,帝国摒弃他,而却是那个被他背弃了的人,万里迢迢,救他于绝地。
他咬紧牙关,狂吼一声,一刀砍碎了一名敌人的头骨。
“杀敌!”
冲锋声再次响起,伴随着沸腾的热血,一起浇灌在男儿的战意之上。
一片狼藉的战场上,黄昏日落,喊杀骤停,苍茫的风吹过,带起一片血腥的恶臭。
赵彻一身戎装,远远的站在河堤之上,遥望着这片狼藉的战场。
魏舒烨站在他身后的不远处,隔得老远望着他的身影,依稀间,似乎又回到了多年以前,战败的皇子狼狈回国,跪在紫薇广场上请罪。他也是这样远远的站着,看着他坚挺的背脊和永远紧握的拳头。
这么多年过去了,经历过生死,经历过起伏,经历过波折险阻,经历过忠诚背叛,所有人的眼睛和心都已经沧桑老去。赵飏变得野心勃勃,赵嵩变得心灰意冷,赵齐已经死在了燕北大地上,燕洵变的杀伐冷断,诸葛玥也从偏执中睁开了双眼,可是却唯有他,至始至终,仍旧是那副坚韧果敢的模样,不曾改变,不曾脆弱,甚至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优柔。
这个人,是天生的军人,是天生的守护者。
他缓缓走过去,站在他的身后,开口说道:“多谢你相救。”
赵彻没有转过头来,似乎早就知道他就站在身后一样,沉着的声音传过来:“我只是不想辜负我的姓氏。”
是的,他是培罗大帝的子孙,身上流淌着高贵的黄金之血,他只是在守卫着他的国土和子民,无关立场,更无施恩。
“你看,多美。”
赵彻突然伸出手来,用刀鞘指着下面的浩浩平原。夕阳西下,千万道红光洒在荒芜的野草上,随着风起风落,像是金子里淌着血,看起来瑰丽和华美。
“世人都不曾见过真正广博的世界,因为它还没有被创造出来,总有一天,从燕北的尚慎高原到怀宋的东崖沧海,从西漠的阿都荒原到南疆的九崴群山,都将臣服在帝国的脚下,而这一切,都将以我的战刀来拉开序幕。”
他转过身来,目光熠熠的看着魏舒烨,自信一笑,然后竖起一只拳头,坚定的说道:“大夏不会亡。”
魏舒烨看着他,静默了许久,终于,他也露出了一丝笑容,笑容渐渐扩大,融进充满生机的眼睛。
“大夏不会亡!”
他挥起拳头,重重的撞在赵彻的拳头上。
西北天空,一轮艳丽的落日,缓缓落下。
疾行了一日的军队得到了暂时的休整,全军上下开始生火做饭,然后抓紧时间睡觉,因为他们只有两个时辰的时间,时间一到,他们将会继续赶往西南。
诸葛玥巡视全军之后,刚刚回到营帐,就见楚乔已经打点好行装,一副正在等待他到来的模样。
诸葛玥站在门口,沉默的看着她,久久也没有说话。
春天的风有些大,将帐篷的帘子吹的摇动起来,殷红的光线照进来,洒在他们的身上,像是被罩上一层血雾般的薄膜。
“你决定了?”
低沉的声音缓缓响起,听不出喜怒,只是很平静的问。
楚乔点了点头,很认真的说:“恩,我决定了。”
诸葛玥转身就要走,说道:“我去给你准备战马。”
“诸葛玥!”
楚乔顿时跑上前来一把拉住他的手,有些为难的叫道。
帐篷里的气氛十分低沉,楚乔低着头,眉心紧锁,手心冰凉,像是一块坚冰。
终于,前面的男人转过头来,严肃的看着她。过了好久,他才无奈的长叹一口气,卸下她腰间的宝剑,将自己的战刀给她挂上,然后蹲下身子,在她的绑腿旁绑上一把锋利的匕首,又走进内帐,拿出一件坚韧的内质软甲,脱下她的披风,为她穿上。他一直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忙碌着,为她打磨战刀,为她检查行囊,为她带齐伤药……
楚乔的眼眶酸涩,抿紧嘴唇,低着头任他忙碌。
“好了。”
男人做好了一切,站在她的面前,说道:“准备吃饭,再有一个时辰就要分道扬镳了,我只能送你到这了。”
楚乔点了点头,心里有些难过,有些无奈,有些愧疚,甚至,还有些害怕。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样怕过了,果然,人是不能拥有太多的,一旦觉得自己很幸福了,就会患得患失的害怕。
“星儿,答应我,一定要完好无损的回来见我。”
楚乔连忙点头,抬起头来看他,问道:“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诸葛玥苦笑:“我生气,你就不去了吗?”
楚乔顿时垂下头,为这件事,他们已经争执了几次了,如今离别在即,她不想再继续这个危险的话题。
“既然无论如何都不能阻止你,那不如好好的送你走。”
诸葛玥突然张开双臂拥住她,下巴抵住她的额头,轻声说道:“星儿,赵彻带兵入西南,形势危急,我必须前往接应。如今西南一路都被燕北军占领,卞唐和大夏之间的道路被阻断,以后有什么事,我无法及时帮你。卞唐国内情况如何,你我都不得而知,你千万要量力而为,一旦发现事不可行,就要马上回头,切不可冒险为之。”
楚乔伏在他的怀里,连连点头,却不出声。
诸葛玥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果卞唐国内危急,局势无法扭转,你就带着人马前往青海。我已命月七返回翠微关,他会安排人随时准备接应你。”
楚乔的眼眶微微泛出一丝湿意,她抽了抽鼻子,只是点头。
“好了,既然已经决定要去,就别再做这样的姿态。领兵作战,最重要的就是气势,你这样离去,我怎能放心?”
楚乔抬起头来,对着他一笑,声音微微有些哽咽,说道:“你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诸葛玥捧住她的脸,在她的唇上温柔一吻,随后笑道:“这才是我诸葛玥的女人应有的气势。”
楚乔被他逗得一笑,仰头说道:“你也要小心,此次情况危急,不光是燕北大军,就连赵飏和各路诸侯,你也要小心防备。大夏山河破碎,外敌又入侵国门,天下动荡,千万要谨慎行事。”
“我明白。”诸葛玥点头:“我行军打仗这么多年,还很少吃大亏,你要相信你的夫君才是。”
楚乔一身戎装,看起来清丽可爱,闻言脸蛋微微一红,笑骂道:“你是谁的夫君?我和你拜过天地吗?”
诸葛玥不屑的一哼:“你早就进了我的家门,偏就一张小嘴不肯承认。”
说罢,眼波突然柔和了起来,说道:“星儿,我还欠你一个盛大的婚礼。”
楚乔眼眸微波荡漾,轻声道:“我不要什么婚礼,只要有你在,我就足够了。”
帐外突然传来响亮的军号声,穿透茫茫原野,回荡在天地之间。四周一下子就空旷了起来,楚乔闭上眼睛,踮起脚尖,吻在诸葛玥的唇上,丁香暗渡,缠绵若水。
“诸葛玥,我们都不可以有事。”
“恩。”诸葛玥使劲的抱住她的腰。
“我还等着你风风光光的将我娶进家门。”
荒芜的栈道一路绵延,楚乔带着贺萧等人骑坐在马背上,望着青海大旗下那个高俊的身影,久久凝望。
“诸葛玥!我走了!”
风吹起,扬起一地的尘土,楚乔的披风被高高的扬起,露出里面纯白色的坚韧内甲。
诸葛玥目光如电,表情沉静,高声说道:“马到成功!”
楚乔扬起手中的马鞭,也是高声回道:“马到成功!”
隆隆的战鼓和军号声顿时响起,楚乔挥鞭抽在马股上,调转马头,大声喝道:“驾!”
马蹄飞扬,女子头戴银奎,鲜红的红缨的如同一个跳动的火焰,在苍茫的天地间显得是那么的醒目。
分别在即,两阵之前,没有安慰的叮嘱,没有妇人之态的扭捏。马到成功,寥寥四字,仅此而已。
他们都知道对方想要什么,乱世之中,生命如浮萍,唯有信念,永不熄灭。
“少爷,”
月六皱着眉,不死心的继续问:“就这么让姑娘走了,卞唐多危险啊,公子怎么也不阻止啊?”
诸葛玥转过头来,挑眉轻笑:“如果她不去,那她还是她吗?”
马蹄声渐远,绝尘而去,诸葛玥遥望远方,心里是一句未出口的话语。
我所爱的,不也正是这样的她吗?怎能在得到之后,就将这样的她禁锢,然后毁去?
他朗笑一声,转身对着整装待发的部下说道:“出发!”
八八二年四月上旬,燕北对大夏展开了全面进攻,他们与卞唐靖安王妃仇氏联手,从靖安王妃开放的唐户关进入卞唐,以雷霆风火般的速度打垮了眉山以西的卞唐守军,为靖安王的军队开辟了前进的道路。然后在卞唐内战全线爆发之前,迅速的抽离兵力,迂回包抄大夏白芷关。
因为大夏内战的爆发,十四皇子赵飏为了对抗诸葛玥和赵彻率领的青海、东胡两军,抽调了百分之八十的西南军。更由于白芷关多年无战事,此地的守军目前十无一二,偌大的关口只有几百名老兵看守。是以,面对燕北的虎狼之师,白芷关脆弱的如同一张窗纸。
随后,燕洵除掉一部分抵抗顽强的军队之后,就开放关口,放虎视在外的马贼和强盗入关。就此,为西南百姓带来了噩梦般的杀戮狂潮。
西蒙地域广阔,国家派系林立,边境间无人区众多,各路盗贼横行,人数可观,彪悍残暴。很多名头大的盗贼,甚至可以对抗小规模的国家军队。
靠着这些人残暴的手段和令人脊背发寒的名声,西南地区的世家大族纷纷避退,百姓潜逃成灾,军队无心应战,十多万的地方守军未战一合就落荒而逃。将西南广袤的国土,拱手让给了那些来自于燕北大陆的铁血军人。燕洵也就这样以最小的代价,取得了最大的利益。
四月中旬,赵彻率军进入西南,和最先进入西南腹地的魏舒烨会合。这是战争爆发之后,大夏的第一支大集团抗击军队,其中包括骑兵五万,步兵六万,重甲兵八万,加上魏舒烨的一万轻骑兵,正好是大军二十万。三日后,一条由内地直插西南的后勤补给线在诸葛玥的统筹下建立起来,与此同时,诸葛玥也带兵赶到了盛京,亲自坐镇西南盛京大营,南可支援赵彻,北可虎视赵飏,西可监视雁鸣关,中可统筹全国粮草运转,一瞬间,成了全国的政治中枢。
四月十五,燕北军终于于珩河下游完成了第一次会师。到场的有燕北第二军、第六军、第九军、第十三军、黑鹰军,由程远做主统帅,燕北军队迅速集结,后续部队还在源源不断的赶来,总人数多达二十万。
但是,燕北并没有和大夏正面冲突,就在赵彻凝聚全力,准备和燕北誓死一战的时候。燕洵却突然从后方传来军令,命令各军团分散,沿着马贼们的足迹,向大夏北部腹地前进。
瞬时间,情报如潮水般从前线涌来,燕北分兵十路,向四面八方袭击而去,军事参谋被斥候军的战报搞花了眼睛,到处都是“遭到阻击”“损失惨重”“沦陷”“被包围”“无法联系”,各种噩耗如同雪花般纷扬而下。
诸葛玥的得力大将蒙枫从青海内陆一路回到故土,眼见到处都是战乱,到处都是战争,年轻的女将目瞪口呆。最后也只是诧异的问道:“燕洵疯了吗?他要和我们同归于尽?”
诸葛玥看着标绘着各种色彩的地图,久久沉思,最终,他来到军事参谋部,将那张地图压在了桌子上,低声说道:“我想,我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我想,我已经猜到他要干什么了?”
夏唐边境的一片茂密的丛林里,楚乔和贺萧刚刚重逢了卞唐的送嫁队,好在他们被战乱所阻,还没有返回卞唐,才得以在这样混乱的局势下,保存了实力。
要知道,这里可是有两万精锐的狼军。加上楚乔的两万秀丽军,她目前的兵力已经有四万了。
四万,完全的精兵路线。有了这只军队,只要指挥得当,楚乔有信心面对三倍与她的敌人。
小帐篷里的烛火之下,楚乔穿着一身软甲,一手捧着头盔,一手指着桌子上的地图道:“他是要去攻打雁鸣关。”
“攻打雁鸣关?”
贺萧的弟弟贺旗皱眉问道:“大人,他们已经占据了白芷关,为何还去费力的攻打雁鸣关?”
“你们不了解他。”
楚乔摇了摇头:“燕洵怎会受制于人?他现在借道卞唐,后路全在靖安王妃的手里,一旦靖安王妃翻脸,或是卞唐皇室反击,燕北军定会落到腹背受敌的困境,而且后路一旦被卡住,对军队的心里压力很大。所以,燕洵必须在既定的时间里攻开雁鸣关,打通北方门户,这个时候,才是燕北和大夏决战的时机。”
楚乔的眉心紧锁,她深吸一口气,盘腿坐在地上,其实这些她早就该想到的,燕洵之前一直隐忍不发,还几次故意露出疲态,使得大夏朝野麻痹大意。后来甘冒天险袭击卞唐粮草,其实劫掠粮草是假,俘虏唐户关守将是真,通过此人联络上早有反意的靖安王妃,然后趁着大夏内战悄无声息的潜入西南,这一场局,他设了很久了。
“燕北的实力,绝对不止表面上表现出来的这样,隐藏在雁鸣关外的,才是燕北的真正力量。”
“大人,我们要不要将这些通知诸葛大司马?”
楚乔摇了摇头:“我能想到的,他会想不到吗?”
她反手将地图卷起,摊开卞唐地图,沉声说道:“燕北和大夏一战无法避免,我们也无力阻止,我们目前的任务就是尽快赶回卞唐,得到卞唐战局的第一手资料,看看该如何援助陛下。”
狼军的副统领名叫管松,闻言忙点头道:“大人,我们的斥候兵已经派出去两日了,估计最迟明天早上也该回来了。”
楚乔正要说话,忽听外面士兵报道:“大人,斥候兵回来了。”
门口的贺萧闻言一把撩开帘子,只见三名满身尘土血污的士兵摇摇晃晃的跳下马背,其中一人说道:“禀大人,卞唐军情危机,叛军冲破了邯水关,慎南禁稷营副将方怀海、滇西西军上将田汝贾被俘,徐素大将军被叛徒出卖,于苍穆棱战死,邯水军被彻底击溃。叛军兵力日盛,多达二十万,如今已经将都城团团包围。”
霎时间,满座俱惊,楚乔席地而坐,眉心紧锁,拳头在几下缓缓握紧,又再一点点的松开。
“敌人主帅是谁?”
“是靖安王妃。”
“可曾查明此人身份?”
“查明了,此人是四年前进入靖安王府的,开始只是一个被人牙子卖进来的舞姬。可是后来被靖安王宠幸了几次,竟然就怀上了身孕,顺利生下一名儿子。靖安王老来得子,对她倍加喜爱,纳她为妾,不想一年之后,她又生下了一名儿子,靖安王一开心,就立她为正妃。”
贺萧问道:“奴隶也可以做正妃吗?”
“这个属下就不知道了,不过后来靖安王府不太平,连续出了几次事,老王妃和两名世子先后过世,从此王府之内,她就成了女主人。靖安王兵变失败之后,满门抄斩,她在一群忠于靖安王的党羽的护卫下逃了出去,不想却混进了唐户关,在唐户关守将的看护下活了下来。据说,这名王妃和靖安王的这位义子有奸情。”
楚乔面色阴沉,说道:“她叫什么?”
“这个属下也不知,只是知道她娘家姓仇。”
“姓仇?”
楚乔低声默念。
管松焦急京都被围,说道:“大人,唐京被包围,我们得回去救陛下啊!”
楚乔目光深沉,遥遥望着被燕北牢牢占据了的白芷关口,关口那一边,就是卞唐的国土。
她点了点头,淡淡说道:“是的,我们是该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