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与那曾经视为梦想的人,走到遥不可及的距离。然后懂了,不是所有梦想,都能在努力之后,如愿以偿。
温行远乘次日的航班回A市。只因昨天有人主动说要到G市看他,他就迫不及待自投罗网了。张子良忍不住骂:“前天来,今天走,空中飞人你有病吧?”
温行远懒洋洋地笑:“你有药啊?”
张子良摇头:“有也救不了你这种病入膏肓的患者。”
温行远眼里都是笑:“我答应带她去看油菜花。”
“油菜花?”张子良朗声笑:“温总,你就这么追女孩子?就看看油菜花?”他竖大拇指:“有才华。”
温行远似乎是不好意思了,抬手扒了扒短发:“她好那口。”
张子良觉得他再笑下去真是很没风度,毕竟事关兄弟的终身幸福,他应该严肃一点,可他就是忍不住,笑够了,他叹息似的说:“挺好,要求不高。只可惜了温总的身家,有种无用武之地的感觉吧。”
偏偏那位还以此为荣,“没办法,贪上个懂事的。”
张子良看不惯他一副“我命好,你别嫉妒”的样子,落井下石道:“既然那么懂事,你也就别端着了,抓点紧,别等小唐毅凡都打酱油了,你这边才只进展到拉拉小手。”
温行远捶他一拳:“滚蛋。”
飞机在A市机场降落时已经晚上九点多,唐毅凡亲自摆驾相迎。温行远看看时间,考虑到郗颜明天要当伴娘应该休息的会早些,忍住了打电话的冲动。
唐毅凡边开车边问:“不是说古城那边有重要事赶不回来吗?怎么,舍不得兄弟啊?”他先前早把婚期通知那位仁兄了,结果一周前打电话确认,温行远已经订了去古城的机票,当时他还诱惑:“看你孤家寡人怪可怜的,过来参加婚礼,把伴娘送你,哥们够意思吧。”
温行远却不领情,气得唐毅凡骂:“堂堂温总竟然千里迢迢去艳遇,跌不跌份啊,我没你这样的兄弟,重色轻友,背信弃义。”
结果表示不稀罕伴娘的某人突然又说能过来出席婚礼了,唐毅凡当然奇怪。
温行远的解释是:“我考虑了一下,认为有必要当面感谢一下新娘,她牺牲小我的精神让人间从此少了一个祸害。”
“扯蛋。”唐毅凡不服:“人间从此少了一个钻石唐老五,不知碎了多少少女心。”
“别碎了你老婆的玻璃心就行。和张研那页,算是正式翻过去了?”
“张研?那都是哪年的老黄历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个人了。”
“薄情寡义。”
“身为男人,谁没几个前女友啊,张研不过是其中之一。”
“朝秦暮楚。”
“这世上根本没有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专一,我能做到爱时一心一意,已经很难得了。”
“强词夺理。”
“况且这次我也彻底收心了,为季若凝。”
“但愿如此。”温行远停顿了几秒,猛地反应过来:“谁?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为谁收心?”
他反应太大,几乎让唐毅凡产生一种自己挖了兄弟墙角的错觉:“季若凝,我老婆芳名,我没告诉过你吗?”
温行远牙疼似的嘶一声,然后揉太阳穴:“伴娘是新娘的闺蜜,姓郗名颜?”
这回换唐毅凡惊讶了:“你怎么知道?”
“我是不是没告诉你,我古城那边重要的事,就是郗颜。”
唐毅凡一个急刹:“你的意思是,你为了她才过了这么多年苦行僧的生活?”
苦行僧?事实确实是这样,温行远只能忽略他并不恰当的措辞:“我说是,你有什么想法?”
唐毅凡先是一愣,随即一拍方向盘:“尼玛你有骨气再说一遍你不稀罕伴娘?”
温行远笑得好无奈。
所以,伴郎换人了。
到达市中心的“上游”私人会所时,已将近十点。
见温行远施施然下车往正门去,唐毅凡忽然想到:“韩诺也在。”
温行远身形一顿。
唐毅凡进一步解释:“去年我回国,公司法律方面的事情就全权委托给他的律师事务所了。抱歉,我事前并不知道他和郗颜……”
“没关系,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温行远站在原地没动,“在我决定出国的时候,就注定了要错过郗颜。”
“郗颜从古城回来的当天,就在机场遇见韩诺了。他们,”唐毅凡欲言又止。
温行远终于明白为什么前晚始终打不通郗颜电话,他明显沉默了一瞬,然后转身:“有烟吗?”
唐毅凡掏出烟递过去。
温行远点燃一支,狠狠吸了一口:“韩诺什么反应,有后悔的意思?”
回想韩诺问郗颜“这次回来,还走吗?”时的表情,唐毅凡坦言:“似乎是。”
“呵——”温行远笑得有几分轻蔑之意,直到抽完整支烟,都没再说一句话。
他越平静,唐毅凡越不安。
来到会所的专属包间,一票同窗老友都在。平时大家各忙各的,加之由温行远当家作主的温氏总部又在G市,他并不常来A市,这样的聚会难得露面,免不了一进门被罚酒。
“行远,你太不够意思了,连着两年没来A市了吧,这杯酒说什么都得喝了。”说话的是石磊,大学时一个寝室的兄弟。
温行远扯出一抹爽朗的笑,仰头干了一杯,“听说校花被你端了?本事啊。”
“你还好意思说,就凭这个你就得再干一杯,要不是你把雅雅迷得神魂颠倒的,我能追得那么辛苦?”石磊佯怒,指着他抱怨。
不等温行远说话,唐毅凡抢白道:“你倒有脸提这茬。”
说到林雅,称得上是唐毅凡在情场上跌的第一个大跟头。他刚回国时与老同学林雅因工作有所接触,当时他穷追猛打了一阵,后来竟被石磊捷足先登了。如果不是紧接着遇上季若凝,唐毅凡非得和石磊PK不可。
“怎么的,这明天就要结婚了,还惦记我老婆呢?”石磊明显有些醉意,微眯眼晴瞪着唐毅凡,颇有些挑衅的意思。
“成天斗法,那点出息。”一旁的高阁笑骂,举起酒杯,“哥几个走一个吧?”
温行远了然一笑,“大学的时候就斗得跟什么是的,这都奔三的人了,还那德性。”说着长腿一伸,在唐毅凡小腿上踢了一脚,随后扬起杯,见底。
众人轰笑一声,纷纷起杯。
都是相识多年的损友,当然不会有哪个真的记什么莫名其妙的“仇”,片刻功夫,一群小子已喝得昏天黑地,酒量浅的已经被放倒在沙发上,清醒的几个围坐在一边玩骰子,猜数字。温行远见唐毅凡有了醉意,怕他误了明天的正事,欲上前替他挡酒。
韩诺却已经接过了唐毅凡手中的酒杯:“毅凡到量了,这杯我代。”
石磊站起来,又给韩诺满上一杯,“韩律师,平时公司的事没少麻烦你,我敬你。”
韩诺没有拒绝:“客气了磊子,份内事。”一饮而尽。
想到平时与他出双入对的谢远藤,石磊好奇心起:“你什么时候办喜事啊?”
唐毅凡闻言立马就精神了,想到温行远和韩诺之间的微妙,以及从温行远现身,与韩诺之间笑里藏刀的眼神交流,他觉得此时此刻不适宜切入这个话题,于是出言阻止:“操心你自己得了,管什么闲事。”
石磊喝了不少,都有点口齿不清了:“你管我呢。”回应他的是唐毅凡挥过来的拳头。
然后不无意外的,两个大男人又闹起来了。
包间里闪着昏暗不明的灯光,震耳欲聋的音乐传遍每个角度,给人一种前所未有的放松和无所遁形的疯狂。酒过三循,温行远姿态随意地靠在沙发上,韩诺坐在对面。封闭的包房里,两个男人静静对视。
灯光明寐间,温行远棱角分明的面孔好看得有些飘忽。片刻,他垂下眼,嘴边漾起一抹浅浅的笑,别有深意。韩诺几乎也是同一时间移开目光,然后,他起身而来。
唐毅凡一直关注着他们,见状立即喊道:“来来来,温老大,韩诺,一块玩两把,输的人脱衣服。”
温行远唇边噙着矜贵的笑:“一起?”
韩诺放下酒杯:“奉陪。”
等他们移坐到一旁准备掷骰子,石磊突然临时起议,“一群爷们脱衣服没劲,换个赌注。”
“脱别人衣服有劲啊?分得清这是几根手指吗,不行就上一边眯着去。”高阁也发现温行远和韩诺的不寻常,言语中有阻止的意思。
韩诺面上平静无波,他用仅两人能听到的音量问:“赌什么?”
温行远笑得云淡风轻,“你定。”
“她的幸福。”韩诺坐下,声音低得只有温行远能听见。
下一秒,温行远敛笑,一字一句甩出四个字:“你没资格。”
韩诺不说话,取过骰子摇起来。
耳边的音乐依然流淌,偶有酒杯相碰的清脆声传来。骰盅被两只手握在掌中,一摇一晃间,心情似乎也随之起落,令人隐有不安。
时间犹如在瞬间静止,忘记了该有的流逝。四目相对,溢出深沉复杂的光,视线对峙间,仿佛谁先移开目光就是示弱服输。
骰子碰撞骰盅,发出一声声轻响,足有一分钟时间。
两人同时移开骰盅,六颗骰子齐唰唰躺在桌面上,是六颗一模一样的六点。
石磊喊着:“双赢。”
温行远意兴阑珊:“我出去抽支烟。”起身,离开。
远离觥筹交错,他真的站在走廓尽头抽烟。烟雾缭绕中,让人看不清表情。
凌晨时分,一行人终于散去。当包房的门合上之时,桌面上的骰子忽然裂了一颗,借着昏暗的灯光,原本三十六点的骰子蓦然间多出一点。
爱情于温行远和韩诺而言,怎么可能双赢?
同样的夜晚,郗颜留宿季家。
季妈妈亲切,季爸爸博学,久违了的家的感觉令郗颜感动得有落泪的冲动,趁季若凝和唐毅凡通电话的空档,她趴在阳台上欣赏夜景。
都市的夜晚当然与古镇有所不同,都市的喧嚣是被隔绝在高楼之内,所有快乐的,悲伤的,都隐蔽在繁华背后。而古镇的热闹却永远都是生动而活跃,无论是笑脸,或是愁容,都可以不加掩饰的展现在人前,因为去到那里的人,不是为了放松,就是为了遗忘,过客匆匆,不会留下过多的痕迹,不在意被别人窥视到快乐与哀伤,谁又有时间去探究别人的情绪与心事?
原来,一个人真的可以爱上一座城市。回来不过两天,郗颜已开始想念古城潺潺的水声,幽深的小巷,以及独自一个人时的随意自在。
终于,自己的世界变小了,小到只剩一座小城容身。
季若凝接完电话就见她若有所思地站在阳台上:“想谁呢这么入神?”
郗颜收回思绪,“想你居然要嫁人了,没机会皈依佛门真可惜。”
“还能不能一起玩耍了,总盼着我出家。”季若凝边说边拽她上床,准备促膝长谈。
郗颜一挑秀眉:“以后就有唐毅凡陪你玩耍了,哪儿还有我的位置。”
“是你没位置,还是我的位置被人取代了?”
郗颜听出她的话外之音:“什么意思?是你拐弯抹角,还是我智商不够?”
季若凝一副神秘兮兮的样子,笑眯眯的问:“那你告诉我,温行远和你什么关系啊?”
“谁?”郗颜条件反射的问:“你怎么知道他?”
三年前季若凝见过温行远一面,在郗颜妈妈的葬礼上,但是她说:“昨天我和毅凡送你回家,是他打的电话吧。我怎么听着,你们俩关系不一般呢。”
郗颜就没多想:“让你失望了,他是我哥的朋友而已。”
而已?季若凝不可能相信:“你别嘴硬,让我发现你和他暗渡陈仓,我们新账旧账一起算哦。”
郗颜翻身背对她:“数学及格了吗就算账,睡觉!”
万物被东升的太阳唤醒,召示着又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季家被挤得水泄不通,前来道喜的亲朋络绎不绝。一袭洁白胜雪的抹胸婚纱衬得季若凝高贵而典雅,端庄又不失俏皮的复古发髻,衬得她如公主般婉约恬静。
明媚的五月,季若凝为唐毅凡披上了嫁衣。
记得大学时,郗颜与季若凝曾偷偷地幻想过彼此穿婚纱的样子。那时候,她们天真的以为人生最幸福的转角就在那一刻。一直以来,季若凝都以为该是郗颜走在她前面,而韩诺该是站在地毯那端等着牵她手的人。然而现在,幸福对她而言已是近在咫尺,郗颜却是一身伤痕累累。想到韩诺对郗颜的抛弃,季若凝眼里泛起湿意。
“干嘛,这会儿才舍不得嫁了?”郗颜戳她脑门,“刚刚唐毅凡接你出门的时候也不见你哭得这么惨,后悔啦?”
“谁说我后悔了。”季若凝吸吸鼻子:“我不知道多幸福呢。”
“觉得幸福就好。别哭了,以后唐毅凡要是敢欺负你,我绝对给他好看。”郗颜无意煸情,可偏偏又有太多的舍不得,不放心,她努力控制住眼泪,嘱咐,“若凝,你要幸福!”
季若凝上前一步,紧紧抱住郗颜,“有些无法企及的东西,或许注定是不属于我们。颜颜,别再坚持了,失去是重新开始最好的理由。我相信,即使不是温行远,也会有另一个对的人在等你。”
季若凝想要告诉她:无论曾经是怎样的,都已经成为过去。郗颜何尝不明白,她不应该再自我放逐下去,而是该追寻属于自己的幸福。
所谓幸福,到底是什么呢?平静宁和的感觉?踏实温暖的怀抱?她对爱情的第一认知,就是韩诺。让她放弃韩诺,如同放弃梦想和信仰,好难啊。
可是,她不能再自私下去了。紧紧地握住季若凝的手,郗颜哽咽,“这世上,除了韩诺,我还拥有很多,比如爱我的爸爸,哥哥,和你,我不会放弃的,不要置疑我在努力的决心。”
季若凝反握住她手,“我和你一起努力,好好地幸福。”
相比爱情带来的轰轰烈烈的刻骨铭心,友情赋予心灵的是持久的温暖。郗颜很庆幸,即便被爱情抛弃,依然还拥有这么好的朋友。
季若凝,感谢有你。
季若凝更加庆幸,除了有亲情与友情,她现在还拥有甜蜜的爱情,那个愿意为她放弃森林,宠她如孩子的男人,就在前面等她,只要她伸手,就可以与之彼肩而行。
爸爸、妈妈、颜颜、毅凡,感恩你们。
休息室的门被轻轻推开,唐毅凡一身深色西装,身形挺拔地站在门边,温柔微笑。灼热的视线停留在季若凝明艳娇柔的脸上,他缓缓地伸出手:“可以走了吗?”
与郗颜对视一眼,季若凝坚定地把手递到他掌心:“我准备好了。”
终于,爱情在这样一个简单的牵手动作下步入了另一个阶段。
眼里是彼此温暖幸福的笑脸,一对新人站在圣坛前,庄严而神圣。
柔和的灯光照在他们脸上,闪过静默的温柔。隐隐含羞的新娘,英俊潇洒的新郎,一对天赐璧人,完美到无懈可击。至于那站在唐毅凡身侧的伴郎则是玉树临风,潇洒异常。
温行远身穿笔挺手工西装,专注的目光似水般漫过郗颜的身心。而他周身散发出的令人难以抵御的稳重绅士的气息,让郗颜心口猛地跳了几下。
当然没有错过她眼中的诧异与疑惑,温行远挑了下一侧的眉毛,把视线投向了唐毅凡。
郗颜只能暗自腹诽对他了解太少,直到这个时候才知道他和唐毅凡的关系,收回了目光不再理他,不知是为了掩饰刚刚对视那一瞬失神的尴尬,还是因为他的突然出现。
礼成,郗颜趁帮季若凝换小礼服的空档责怪她与唐毅凡串通。
季若凝辩解,“我之前也不知道啊,伴郎当然不会选韩诺,我就让毅凡随便找一个,他就说找老同学,谁知道这么巧,居然是温行远。”
“你还顶嘴!难怪昨晚突然提起他,根本就是早有预谋。”
季若凝懒得和她争辩,朝郗颜暧昧地眨眼:“喂,很帅哦。”
郗颜瞪她一眼,“喜欢的话一起接收了,只要你家唐毅凡同意,我肯定没意见。”
季若凝撇嘴:“口是心非。也不知道是谁刚刚一直盯着人家看呢。”
郗颜掐她一把:“什么时候了你还有闲情逸致注意我?小心你家唐毅凡晚上关起门来收拾你。”
季若凝笑着躲,“听说人家在古镇陪了你一年,不会是青梅竹马吧?”见郗颜不吭声,她抱怨:“还是好朋友呢,到现在都守口如瓶。”
似乎不知如何说起,郗颜沉默了一瞬:“他是我哥的朋友,我们认识有十年了吧。”
“十年?”季若凝小吃一惊:“怎么从来没听你提过?”
“我认识他的时候还在读高中,我认识你的时候他就出国了,三年前才回国内发展,他确实在古城呆了一年,不过是因为温氏有意在Y省投资一个旅游项目,他打头阵去考察。”温行远这样对她说,郗颜也照搬来向季若凝解释。
投资?季若凝从唐毅凡那得到的信息却不是这样,所以她问:“项目成了吗?”
郗颜摇头:“他说评估报告显示可操作性不高。”
季若凝笑而不语。
这时,外面的唐毅凡问:“若凝,好了吗?”
“好啦。”季若凝盈盈起身,握了握郗颜的手,“是可操作性不高,还是本来就没准备操作,你好好想想。”
精雕木门在这时推开,站在外面的除了新郎唐毅凡,还有伴郎温行远。男人身穿挺括的西装,从容俊雅的气质给人一种光风霁月的感觉。
他面上带笑,问:“需要帮忙吗?”
季若凝很有良心地出卖了自己的好友,把郗颜推到温行远面前,她交代:“伴娘就全权交给你了,可别让她喝醉了。”
温行远握住郗颜的手,他说:“保证万无一失。”
郗颜有心抽回手,却被他顺势搂住了腰。温行远的掌心正好印在她腰窝处,隔着薄薄的衣料,温度直抵郗颜心里。而他温热的呼吸,随着他一句:“小心,鞋跟高。”环绕在她耳际,让郗颜忘记了挣扎和抗拒。
穿过走廓来到宴会厅,两人随同一对新人敬酒。
前面敬唐、季两家的亲人长辈,是象征性的喝一口,等到了朋友那边就显然不行了,众人嚷嚷着要两人喝交杯酒。季若凝因为害羞脸都红透了,唐毅凡却兴致颇高,连推托都省了,直接拉起她的手绕过自己的手臂,爽快又亲密地喝了满杯。
哄笑声中,就到了韩诺这桌。郗颜面色平静,惟有放慢的脚步泄露了心事。发现她的异样,温行远放缓了步子走在她身侧,一面自然而然地握住她手,一面状似无意地说:“没事,我在还能让你喝酒吗。”
郗颜偏头看他,惶然的心在触及坚定的目光时稍有平复。可当看到谢远藤那么自然而然地与韩诺站在一起,她的镇定几乎维持不住。
忽然就有喝酒的冲动。见有人一直让季若凝喝酒,郗颜想也没想就拦了下来。
然而,腰上一紧,一只手从她手中将酒杯利落的取走,温行远低沉的嗓音扩散在空气里:“伴娘酒量浅,这杯我代了。”话音消弥,酒杯空空如也。
韩诺直看向郗颜,似是不想错过她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他深呼吸,连续地,试图平复失速的心跳,可到底还是在郗颜缓缓从他身边走过时,情难自控地反手握住她手腕。
郗颜没有想到他会有如此举动,身形倏地顿住,右手的托盘险些滑到地上,幸好温行远眼疾手快,一把接住。
唐毅凡率先反应过来,手扣在韩诺小臂上,低声阻止:“韩诺。”
石磊则迷惑地看着眼神一紧的温行远。
温行远展手把郗颜带进怀里搂住的同时,已经不客气地拨开韩诺的手,他面上带笑,声音却冷:“昨晚的话我不想再重复。”
你没资格。韩诺垂在身体两侧的手攥成了拳,然后,他端起桌上的酒杯,仰头饮尽整杯。
谢远藤挽住韩诺的胳膊,微微轻责:“等会又得我开车了。”然后取过手边的茶杯递到韩诺手里。
郗颜径直走过。
终于还是到了这一天,与那曾经视为梦想的人,走到遥不可及的距离。然后懂了,不是所有梦想,都能在努力之后,如愿以偿。
遗憾过后是感伤。
郗颜开始魂不守舍,如果不是温行远提醒,她连有人打招呼都没听见。就在脸上的平静已经挂不住时,温行远适时为她解围:“包涵见谅,容我们先去救个驾,回头再聊。”
似乎失去了语言功能,郗颜半晌才说了句,“对不起。”
对不起?世界上最没责任感的话。温行远甚至都没看她,只问:“为了什么?”
郗颜无言以对,顿了一下又细若蚊声的说:“谢谢!”
温行远没有说话,惟有搂在她腰间的手微微收紧。
婚宴持续,宾客敬酒,温行远一律挡完。虽知他酒量好,但照这样的喝法,郗颜难免有些担心,想劝,众目睽睽之下又没有机会,只好凑近了拉了拉他的西装下摆。
温行远转过头,用眼神询问她怎么了,见她打眼色,他微微笑了笑,俯在她耳边说:“不要紧。”
距离太近,近到他的呼吸清晰可闻,郗颜偏头躲开。
逐桌敬完,温行远已有了醉意,郗颜根据桌数大略算算吓一跳:“你还好吧?”
她不问还好,温行远的步子至少还是稳的,她一问,他的身体忽然晃了晃,如果不是她伸手扶住他手肘,温行远险些就倒了。
郗颜管不了太多,索性挽住他胳膊,“走,去休息室缓缓。”
温行远似乎对她的提议并不赞同,“我醉了吗?”
“没醉,就是喝多了。”相比温行远,郗颜的身高明显弱势,偏偏这个不承认喝醉的家伙像是瞬间软了下来,把身体大部份的重量都倚在她身上。
郗颜有心请服务生帮忙,结果温行远却搂住她不放,让旁人无从插手。郗颜只能吃力地撑着他走,想到曾几何时自己醉时他的照顾,不免感慨:“果然出来混的,都是要还的。”
温行远似乎听懂了,含糊着“嗯”了一声。
郗颜无奈,“再别想喝酒,重死了。”
被责备了,温行远把她搂得更紧了。
好不容易把人扶进休息室,郗颜找服务员要了茶水给温行远灌进去了。唐毅凡过来时见温总躺在沙发上,问郗颜:“真醉了?”
郗颜孩子气的胡撸一把温总的头发:“他说没有。”
唐毅凡笑:“我这忙着,你送他回酒店?”
君子有成人之美,郗颜当然不能给新郎添麻烦:“交给我吧。”
唐毅凡把车钥匙交给郗颜:“谢了小姨子。”然后找来服务生帮忙。
直到把温行远扶上车,郗颜才想起来没问是哪家酒店,只好把他摇醒了问。
温行远眼晴都没睁,随口报了个地址。
郗颜启动车子,驶出停车场才反应过来,一脚刹车踩下去,她没好气地打他:“搞什么鬼,那是我家地址。”在持续打不通季若凝手机的情况下,她把求助电话打给了郗贺。
才响一声就被接起,郗颜听到一道低沉的男声传过来:“小颜?”惊喜的。
听着熟悉的声音,郗颜鼻子一酸:“哥。”
“最近好吗?行远在古镇吧,我前几天听他说要去看你。”郗贺的声音不高,语气是对待郗颜时惯常的宠爱。
“他要回古镇?什么时候的事?”郗颜偏头看向脸色因醉酒有些微红的温行远,心里涌起一丝异样。
郗贺不解,“他没去吗?如果我没记错他是说订了前两天的机票。”
郗颜一怔。
半天没得到回应,郗贺和她确认:“小颜,你在听吗?”
“在听呢,哥。我和他在一起。我是说,我们都在A市。”
这回换郗贺一怔:“你回来了?”
“回来两天了。”郗颜正要问他什么时候从临城回来,就听那边有个陌生的男声插话进来,“郗副局,会议马上开始了。”
“知道了。”郗贺沉声应了一句,才又继续,“这边的工作还没结束,我今晚回不去,明天我再接你去我那。”
郗颜原本指望他能回来,把温行远送去他那混一晚,看来是不行了,“知道了,明天见。”
挂了电话,郗颜给温行远松了松安全带,才叹气似的说,“看你怪可怜的,收留你一晚吧。”然后把车内的空调调到适当温度,方向盘一打,将车子驶向她公寓的方向。
郗颜的公寓有点远,半小时左右的车程,温行远像个听话的孩子一样睡着,高大的身躯倦在座椅里,时不时翻动一下,似乎是在寻找最舒服的睡姿,可惜车内空间有限,他那比一八零还多出几厘米的身躯根本伸展不开。
到家后,在小区保安的帮助下,郗颜把温行远扶进了卧室。她出了一身汗,那人却舒服地躺在床上,睡得正香。郗颜挠了挠头,把原本很淑女的发型弄得很“创意”,转身到厨房翻了半天,再进来时手里端着一杯蜂蜜水。
温行远确实喝多了,酒劲这会也上来了,当郗颜半跪在床边吃力的扶起他时,感觉到他身上都发烫了,“张嘴,否则我就用灌的了。”
似乎听懂了她的威胁,温行远虽然连眼晴都睁不开,还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茶喝了,然后继续不醒人世。
为了让他能够舒服一些,郗颜脱去了他的西装外套,还顺手取下黑色领结,又把他的皮鞋脱了下来,将两条长腿搬上床。当她站起身打算帮他盖条毯子时,温行远却自己把衬衫的扣子解开了几颗,露出结实的胸肌。
“暴露狂。”郗颜面上一热,“限你一秒钟把扣系上,否则我就扯腿儿把你扔出去。”
温行远却摸索着抓住她的手,昵喃:“小颜。”
郗颜用另一只手扯过薄被,结果还没等她把薄被盖在温行远身上,那人手上用力一拉,她整个人已经被抱进温行远怀里。
郗颜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喝酒有功了啊,还敢耍酒疯。”边说边试图挣脱,但没成功,反被抱得更紧。然后,一记春风轻拂般的吻落在她脸颊上,郗颜听见一个声音说:“小颜,我想你。”
脸上温热的感觉麻痹了神经,耳畔轻微的呼吸昭示着此时有多亲密,郗颜被包裹在特有的男性气息和弥漫的酒气里,忘了反应。
动身去古城那天,郗贺看向站在一边打电话的温行远,对郗颜说:“有些人,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小颜,珍惜眼前人。”
三年后从古城回来,季若凝提醒她好好想想:他之所以放弃Y省的旅游投资计划,究竟是可操作性不高还是本来就没准备操作。
他悄无声息去了古城,又匆忙赶回成为伴郎;他面对韩诺时隐约的怒意,他此时酒后吐出的——真言。
温行远的心思,终于在这一刻被郗颜感知和确认。
忽然想起他曾说过:朋友分为四种,第一种,情义深重,肝胆相照的兄弟;第二种,无足重轻,可有可无的普通朋友;第三种,似敌似友,生意场上的竞争对手。第四种,互相爱慕,可以成为情侣的恋人。
那时他其实就在暗示。可惜,她没听懂。
或者,她因为韩诺,始终在刻意拒绝包括他在内的,任何人。
思绪混乱的一夜。
次日清晨,郗颜在客房睡醒时,主卧的温行远不在,直到冲完澡换了衣服,才听见钥匙开门的声音。郗颜擦着头发来到客厅,正好温行远提着早餐意态潇洒地进门。
温行远抬眼看她,脸上没有宿醉的痕迹:“过来吃早餐。”轻车熟路的取出餐具摆上桌,见她慢腾腾的,直接走到她面前接过毛巾:“我来。”
或许是因为刚睡醒的缘故,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听起来格外迷人,而他的动作太过自然,让人无从拒绝,郗颜“哦”了一声,任由他帮着擦头发。
温行远身上还是昨天那件衬衫,原本笔挺的西裤被压得有些皱,头发也被压得微有些乱,下巴隐隐冒出的胡茬让他显出几分慵懒之意,又隐隐透出几分颓废和性感。
感应到她的目光,温行远眼角眉梢皆是暖意。意识到自己在看他,郗颜为掩饰尴尬咳了一声,“一大早就听见你折腾,睡够了就不能安份点?”
他却嘲笑她:“看你睡得跟小猪似的还以为你没醒呢,这么大了还赖床,丢不丢人。”
郗颜竖眉毛,“还不是为了照顾你这只醉猫,害我睡得晚了。”说着抢回毛巾自己擦。
温行远神色深深的看她,然后轻轻抚了下她的发顶,“小颜……”欲言又止。
“干嘛?”郗颜偏头避开他的碰触,径自在餐桌前坐下:“趁热吃啊,我饿死了。”
见她饿狼扑食的架势,温行远无奈又无限缱绻的笑了笑,过来把豆浆推到她面前。郗颜端起来就喝,又被他按住了手,“慢点,烫。”
郗颜因为他的紧张发笑:“我又不是幼儿园小班的,喝个豆浆还能烫伤啊。”
“那可不好说。你虽然是幼儿园大班的,也不过三岁半的智商。”
郗颜拿起筷子打他手。
温行远也不躲,挨打的同时把热乎乎的小笼包夹到她碗里,“周记的,都是瘦肉。”
郗颜再打不下去,干巴巴地说了句:“你也吃啊。”
“胃里难受吃不下,你吃吧。”
他说得轻描淡写,郗颜却深知醉酒后胃里翻江倒海的感觉,“多少吃一点,因为饿晕上头条可是有点丢人。”看看早餐发现都是她爱吃的,她说:“算了,你等会儿吧,我煮粥给你。”
温行远质疑她的能力:“你会吗?因为火烧厨房上头条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郗颜瞪他:“你要不要这么过份啊?”
温行远赔笑:“小的知错。”等她进了厨房,他朝浴室去了,随后又探出头来说,“郗贺打电话说晚上来接你。”
“我哥?”郗颜反问:“早上打的?座机还是手机啊?”
“手机你没接,座机我接了。”
“你接座机了?”郗颜急了:“谁让你接的?”
温行远一脸无辜,“我接怎么了,还不是为了不吵醒你。”
“你还犟嘴。”郗颜气冲冲地从厨房过来,站在浴室外踢门,“喂,你在洗澡吗?”
温行远语音带笑:“怎么,你要看?”
“看个鬼,我又没有耍流氓的嗜好。我是告诉你这里没有衣服换,你是不是等会去酒店再洗。”温行远多少有些洁癖郗颜还是了解的。
浴室门倏地打开,上身全裸的温行远与她迎面而立,“对我很上心啊,连我的习惯都摸清了?”
“少臭美了。”郗颜吓了一跳,想推他进去,手伸出去又不好意思碰他,心急之下索性抬脚踢他小腿,态度恶劣:“你暴露狂啊,着急脱什么衣服,你给我穿整齐了再出来。”
温行远被她转身的动作逗笑:“我都不介意,你不好意思什么。”
“替你不好意思。”郗颜回厨房继续煮粥,等把米捣鼓进锅里,忍不住骂了句:“流氓啊。”
等待的时间里,郗颜到衣柜里翻出一套以前郗贺留在她这的衣服,听到浴室的水声停了,她扬声喊:“我这有我哥的衣服,你要不要先将就一下?”没有回应。然后,浴室门打开,围着浴巾的温行远大摇大摆走出来。
郗颜随手把身后的靠垫扔过去,“有没有点羞耻心?能不能别这么放荡?”
温行远朗声笑:“害怕控制不住自己扑上来啊?”
郗颜把衣服甩过去:“穿上。”
她都三年没回家了,衣服自然是压箱底的货色。
“都快发霉了你让我穿?”温行远嫌弃地拿开:“不要。”
“那就穿一身酒味的吧。不过,为免把我熏醉了,”郗颜瞪他一眼:“慢走不送。”
“多少人想看都没机会,你不把握一下?”温行远无视她的逐客令,贱贱地说:“我身材还不错,不信你检验。”说着人已经凑到郗颜面前。
郗颜拿抱枕招呼他的俊脸,“谁要检验,自恋狂。”说完不再理他,去厨房端粥。
注意到她泛红的侧脸,温行远满心愉悦的笑起来。结果,等郗颜把粥摆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就笑不起来了,“这是烧焦的节奏吗?你确定我吃完不需要去医院?”
“哪那么多废话。”郗颜“啪”地一下把筷子拍在桌上:“反正我这离医院近,走路三分钟,放心吧,方便。”说完转身进了主卧,准备为醉鬼打扫战场。
温行远正在对那碗卖相着实很差的粥做心理建设,门铃就响了。他如获大赦地起身。
郗颜以为是郗贺,从卧室探出头来:“你不是说我哥晚上才来吗?”
温行远以为是酒店给他送衣服的人:“这个点他应该还在G市呢。”话语间,他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竟是韩诺。
待看清面前衣衫不整的温行远,他神色骤变。
事后很久,郗颜依然记得这个清晨,眉宇间郁色深浓的韩诺与神色清淡的温行远对峙的场景。
率先开口的是温行远:“不是你想的那样。”他明明是在替郗颜解释,可目光却似有重量,沉甸甸地落在韩诺身上。
如果韩诺的脸色不那么难看,或是回应一句:“我什么都没想。”郗颜觉得那天的结局应该会不同。可是,他却说:“我在楼下等你。”
他甚至没有勇气踏进这个她和温行远共处的房间里。
郗颜既没拒绝,也没答应,只是站在原地没动。
韩诺转身走向电梯,等里面的人出来后,他走进去,直到电梯门关上,他都没有回头。
酒店服务生见到裸着上身的温行远,上前确认他的身份:“请问是温行远先生吗?”
温行远伸手接过袋子,在他拿来的单子上潇洒地签上自己的大名。
短暂的沉默,似是在压抑什么。
片刻,温行远极缓慢的呼出一口气,他朝郗颜伸手:“过来。”
郗颜有一瞬的迟疑,但还是走过来。
温行远的手近在咫尺,她却没勇气去握。
温行远没有坚持,手落在她肩膀上,轻轻捏了捏:“感情不能模糊,必须清清楚楚。该怎么做,你应该知道。”
郗颜抬眸,在他眼中看到那个几乎脆弱到狼狈的自己,一如三年前。而那双并不陌生的黑眸里依旧写满鼓励。
郗颜在他的注视下逼退泪意,“那我去了。”
温行远没说话,也没松手,只是静静看着她。就在郗颜以为他要发火的时候,他却伸手揉了揉她蓬松的头发,“别做傻事。”
他的声音清亮而温和,仿佛忽然间起了风,吹动心头无数树影,吹散郗颜胸臆间斑驳的迷惘。然后,她弯唇笑起来:“好啊。”
温行远松手:“去吧,我等你。”
韩诺倚在车前抽烟,烟雾缭绕中让人看不清表情。见郗颜出来,像是担心她下一秒会因后悔转身离去似的,他掐熄烟,疾步上前扣住她手腕把人塞进车后座。
韩诺跟着坐进后座,看着郗颜,等着她否认。
但她没有。
“我以为三年前就是结束,我以为我们没有彼此会比在一起更好;我以为,只要你幸福,我怎么样都可以。”事实却是,当你身边站着一个毫不逊色于我的人,我接受不了。眼晴如浩瀚的大海,深沉地落在郗颜身上,韩诺吐字艰难,“可不可以,重新开始?”
“决定分开的是你,甚至没一句解释。”没有想像的难,郗颜直视他的眼睛:“我被爱情抛弃的时候,你和谢远藤站在一起。当时我不明白,怎么你忽然就变了。现在,答案对我而言已经不那么重要了。我能想到你是有苦衷的,可你不该连让我选择的权力都剥夺了。韩诺,你可以说结束就结束,我却不能因为你想开始就像没受过伤一样重新开始。”
“不是我们的错,和我们根本就没有关系。”韩诺以为郗颜会哭,可她很理智,理智到显得有些绝情,他试图用旧情挽回些什么,“我还爱你,颜颜。”
“说我不爱你,我没底气。说我还爱你,我没勇气。”郗颜眼底有朦胧的雾气,仿佛是阻隔她和韩诺的屏障:“这世上貌合神离的温暖有很多,却不是我们承担得起的。当我们之间夹杂了亲人的血,韩诺,我们还能够像从前那样相爱吗?”
“颜颜,我做不到。”再开口,韩诺的声音透出绝望一般的痛苦,“我知道我选择了最愚蠢的方法,可我并不是有意要伤害你,我以为那是对你最好的选择。”
“你以为?”郗颜哽咽:“你凭什么替我选择?”
“我错就错在自以为是地替你做了决定。”干净修长的手指抚上她的脸颊,韩诺的嗓音浸染上无可奈何的凄然,“看着你一步一步走开,一米,一百米,直到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你知道我有多后悔吗?我告诉自己,只要你回来,我决不放手。我日复一日地等,一年,两年,直到你出现。”
郗颜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她哭着说:“何止是一百米,我走了七千里啊,韩诺。”
她也曾等,傻傻地站在机场大厅,看着人来人往,看着别人的聚散离别,用最彻底的绝望,等他挽留。然而直到飞机起飞带她离开A市,去到整整七千里之外的古城,他依然没有一句话给她。
时隔三年,他才说:重新开始。
可是,怎么开始?
滚烫的泪一滴滴落在他手背上,郗颜泣不成声。
韩诺把她拥进怀里,抱紧:“对不起。”
对不起。出口,就是伤害。
那场突如其来的变故,那些她试图用酒精麻醉自己的日子,那种无论清不清醒都存在的疼痛,每一样,都足以磨灭一段爱情。
当咸涩的泪浸湿韩诺胸前的衬衫,他的眼晴也红了,如视珍宝地捧起郗颜的脸,他轻柔吻上她的眼,然后缓缓地下移,最终落在那想念以久的唇上,强势而辗转的深深吻住。
那气势太过直接强烈,让郗颜几乎弃守投降。然后,一张五官轮廓清晰的面孔蓦然浮现,拉回她残存的理智。郗颜用尽力气把韩诺推开,拒绝道:“不要这样。”
韩诺却不松手。
郗颜也不挣扎,任由他抱着,“妈妈走的时候,我跪了一整晚,我请求她原谅,原谅我不能放弃你,因为我知道那不是你的错。我以为你懂,可你不要我了。我等到最后一刻,直到机场广播一遍遍地催促登机,你都没来。”
走的那天,郗颜站在侯机厅里,等待韩诺像小说里的男主角那样,在最后一刻出现,阻止她离开。广播里一遍遍念着她和温行远的名字,郗贺频繁看表,温行远静坐不语,而她,终于失望了。
“哥,我走了。”郗颜在郗贺怀里轻声的告别,然后,任由温行远牵她的手,登机。
然后,就是三年。
此时此刻,郗颜到底还是挣开了韩诺的怀抱:“事实证明,没有彼此,也不会怎么样。所以,就这样吧。”
无论是爱,亦或是留恋,都到此为止。
是的,总该有个终点。
韩诺看着她推开车门,渐行渐远。他坐在车里,一根接一根抽烟,直到谢远藤出现。
拉起韩诺的手覆于左胸口,谢远藤妆容精致的脸上疲态尽显,“三年前你说,爱情有很多种,但母亲只有一个。我以为你们真的结束了,我以为平淡也可以有爱,退一万步,哪怕你把我当成她的替身,我也心甘情愿。可你忘了,我是个人,是个女人,我也会疼。”
本以为被他接受是迟早的事,然而用尽全力,依然得不到回应。
谢远藤笑着哭了:“我甚至不敢奢望你爱我,原来这样也不行。”
在爱里,不是只要谦卑就可以。
唐毅凡和季若凝去度蜜月,温行远和郗颜去送行。
季若凝挎着郗颜的胳膊走在前面:“别再和过去较劲了,用时间和新欢淡化一段感情,才对得起自己。”
郗颜下意识回头,恰逢和唐毅凡走在后面的温行远正好朝她的方向看过来,视线在半空中相遇,她匆忙转过身。从早上她见过韩诺,温行远就没主动和她说过话,但也没提要走,只是在她的小公寓里看书,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又似乎是在生气。
“我不能拿他来试,这对他不公平。”郗颜轻声叹气,“你不知道他有多好,我不能伤害他。”
“你的顾虑简直莫名其妙。只要你和他在一起时是真诚的,何来伤害一说?爱情是两厢情愿的事情,没尝试过,谁也不知道是不是适合。我相信即使最后的结果不是他想要的,他也不会怪你。”
“失去比没得到过更难过,我怕……”
“你这是什么心理?他哪里不如韩诺?你能爱上韩诺,他怎么就不行?”季若凝想给她两下子,打醒她。
就是因为他太好了,好到郗颜犹豫,况且,“他什么都没说过。”
季若凝“扑哧”一声乐了:“原来你在纠结这个啊。”
郗颜推她:“你小点声。”
“还用说吗?他的行动难道不是最有力的证明?我对你的智商表示着急。”季若凝简直不想和她作朋友了:“傻子都看得出来你对韩诺用情多深,我是说曾经,曾经啊,他没乘虚而入,只能说明他心疼你,不愿让你为难。”凑到郗颜耳边,她悄声说:“听毅凡的意思,温行远喜欢你挺久了。”
那天的最后,季若凝说:“既然知道他的好,就说明他值得你冒险。给他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郗颜沉默了。她不知道,川流不息的机场大厅里,温行远站在不远处,甚至不敢多看一眼她的背影,只觉再看一眼,就会克制不住的拥她入怀。
这么多年了,不是不气妥的。温行远也曾想过:恐怕这辈子都无法走进她心里,只有不言明一切才能长久地陪在她身边。可他在试过之后发现,那不行。
对于郗颜的爱,或者绝对,或者零。温行远实在没办法折中处理。
从机场出来,郗颜说买花,温行远就知道她要去哪里了。
墓地四周松柏成行,清香随风飘动,香水百合在这片宁静中有种凄然的美。把花放在墓前,郗颜跪坐下来,把脸轻轻贴在冰凉的照片上,“妈妈。”
伴着这声哽咽,她的泪一滴一滴落下来。温行远蹲下来,以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
“伯母,好久不见,我是行远,我陪小颜来看你。”他边说边把郗颜的手握在掌心,大拇指在她虎口处轻轻地按压,“虽然小颜三年没回来,但她很想您,每时每刻都想。我知道您没有怪她的,可她却固执地不肯原谅自己。”
郗颜把脸埋进他肩窝,任泪水滴落在他颈间的肌肤上。
她的悲伤和无助,早已在他面前无所遁形,无需掩饰。
“小颜挺好的,您别担心。她吃得好,睡得好,您瞧瞧,都长胖了呢,死沉死沉的,我都抱不动了。”温行远搂紧她,试图以身体的温度分担她深埋于心的伤痛:“您可得替我说句话,这丫头没事就作我,有气儿全往我身上撒,这都赖上我了。”感觉到怀里的人微微动了动,他低低笑,“我说错了吗,敢作不敢当啊。”
郗颜破涕为笑:“不嫌丢人,大男人还告小状。”
温行远像哄孩子似的轻拍她背:“谁说告小状是女生的专利了,你这是性别歧视。”
郗颜顶嘴:“我对你的歧视不仅仅是性别这一方面。”
温行远坏心地用力搂她,勒得郗颜哇哇叫。等她情绪平复了,温行远才再度开口:“小颜,不要太苛求自己了,每个人都有脆弱的时候,这是被允许的。”伸手将她的头发拢到耳后,将她的手紧紧握在他宽厚的手掌中,“阿姨的事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的自责没有道理。离开的人不能回来,身边的人都还在,惟独你不好。三年,什么该放,什么该忘,该明白了。勇敢一点,只需要勇敢一点就可以了。”
郗颜抬头,只觉此刻面前的温行远那么陌生。那个喜欢与她斗嘴的男人,此时成熟又稳重,如墨浸染的黑眸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又似在无形中给她力量,如同他的臂弯,妥稳而有力。
终于,她说:“谢谢你。”
温行远唇边的笑意犹在,眼底却隐有失落。到底,他等来等去只换来一句“谢谢”。
回去的路上,温行远接了个电话,之后告诉郗颜,“我得回G市,不陪你等郗贺了。”
郗颜发现他神色微有变化:“出什么事了?”
手上打着方向盘,温行远笑:“有份重有的合同需要签字。”
郗颜就没再追问。到了公寓楼下,她轻声说:“那我上去了,你开车小心点。”
温行远“嗯”一声,又在她推车门的瞬间扣住她手腕,“小颜?”欲言又止。
郗颜回身看他,“有事啊?”
温行远深深看她一眼,“乖乖在郗贺那呆着,我过两天回来陪你。”
他说“陪”,不是“看”,郗颜敏感地发现他的措词很微妙。车内空间有限,此时他又前倾着上身,导致两人距离很近,郗颜甚至能清楚地看见他长睫毛轻轻的闪动,而她的目光则是不得其解的问号。
温行远却只揉了一把她的头发:“还赖着干嘛,还得我送你上去啊?”
尴尬又略为暧昧的气氛一扫而光。
郗颜打开他的手:“手这么欠呢。”
温行远忽然倾身上前,快且轻地在她唇上吻了一下,与她惊慌失措的目光相遇,他平静地问:“你还要回避到什么时候?”
温行远到达G市时,恰逢郗贺开会回来,他连家都没回,直接来接郗颜。
兄妹俩三年没见,郗颜远远看见他的车,眼泪就在酝酿了。
郗贺下了车,直接给她一个紧紧的拥抱。
郗颜的眼泪直接落在他胸口:“哥。”哽咽的。
“傻丫头,终于把你盼回来了。”郗贺把她手上的包放进后座,把她的人塞进副驾:“走,回家。”
任由他帮自己系着安全带,郗颜半撒娇半抱怨:“干嘛非得跑一趟,我直接过去就可以了,还怕我找不到路吗?”
“虽然这个妹妹有点淘气不听话,可终究养了这么多年,总得上点心照看着吧,真走丢了上哪找个一模一样的啊。”郗贺宠爱地掐了下她的脸蛋,“好像瘦了。”
“减肥呗。”郗颜孩子气的笑,“你也瘦了,不过更帅了。”
郗贺偏头笑,“风采依然吧。”
郗颜不吝夸张:“没错,郗副局。”然后轻轻靠在哥哥肩头,享受久违的温暖。
半小时后,到达目的地。
郗贺独居,公寓是一百多平的三室两厅,房间收拾得井井有条,宽敞的客厅装潢得简单而典雅,素净得贴近大自然的木墙,木地板,让人体验到一种繁嚣中的恬静,隐隐渗出几许禅味。
郗颜换鞋进屋,四周环视了一圈,悠闲地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按着遥控器,“这种淡素的色调确实适合你。”
郗贺换了家居服出来,一脸笑意:“我小妹的手笔,质量保证。”
郗颜拉他坐下,下巴轻搭在他肩上,“一到大研镇,我就喜欢上那里的小木屋,古色古香的,很容易让人放松下来。所以设计你这房子时,我就注入了木和大自然的元素。”
郗贺由衷的夸奖:“行远说你的设计从不盲目跟着潮流走,而是随心随性,拿到设计图时,我才真的信了。一直想当面告诉你,我很喜欢。”
原本只是一时兴起,想着反正是自己的房子,不妨让她拿去当试验品,没想到结果出乎意料,有着自然美感的禅意设计令郗贺对郗颜刮目相看。
“去看看你的房间。”郗贺还记得她以前老是抱怨房间的窗子小,所以买下这处房子后他特意留了有落地窗的房间给她。
郗颜意外:“我的房间?”
“行远设计的。”
“他?”
“没想到吧。”郗贺话里有话:“他在国外期间学过一段时间室内设计。”
为了离你更近,他做的何止这些。
但是,郗贺没再多说,他相信,对于温行远的心意,郗颜该懂了。
郗贺很忙,并没有多少时间陪郗颜,但他还是尽可能地推掉晚上的应酬,回家陪她吃饭。白天,郗颜就一个人在家,听音乐,看碟子,无聊了就带郗贺养的一条名为“皮球”的沙皮狗到中央公园散步,偶尔也去附近的咖啡厅坐坐。总之,小日子过得惬意而放松。
这期间温行远发过一条短信来,就是他回G市那晚,除了告诉她,他到家了,并没有对那一吻作任何解释。后来他和郗贺通过电话,听郗贺的语气像是在谈公事,但直到挂断前,没有叫她听电话。
郗颜如释重负。
可是,又忍不住一遍遍咀嚼他的话,他说:“你还准备回避到什么时候?”
不是逃避是回避,似乎认定了她洞悉了他的心思。
郗颜很想反问:“你坚持了多久?准备什么时候放弃?”却没勇气。
有些感情,不去挑明,或许还可以不朽。一旦出口,也许就意味着结束。
郗贺要回局里一趟,换了衣服出来就见郗颜抱着皮球在客厅发呆,他走过去拍拍她的脸:“想什么呢,叫你两声都没反应。”
郗颜回神,“干嘛呀?”
郗贺蹙眉:“和行远吵架了?”
“啊?”没想到话题扯到了温行远身上,郗颜否认:“我俩一直和平共处,怎么会吵架。”
和平共处?郗贺直看向她眼睛:“小颜,你不会到现在都没发现行远的心思吧?”
郗颜一愣:“你,知道?”
郗贺叹了口气:“如果我不知道,怎么可能同意他带你去古城?”
“那,至少三年了是吗?”
“何止。”
两个字,竟有心酸的意味。
留下犹自发愣的郗颜,郗贺出门了,想想又觉得不放心,他还是拔通了温行远的电话。电话响了半天温行远才接,他应该是在出席什么应酬,隐有乐声和人声,郗贺问:“在外面?”
“被老爷子押来参加一个酒会,正准备溜呢。”温行远说着人已经出了宴会厅,边下楼边问,“这个时间打电话,有事啊?”
郗贺连铺垫都省了,直切主题:“小颜在古城时,你一天到晚的想,现在她人就在我这,你倒躲在G市不露面了,怎么个意思啊这是?”
“我倒是想怎么,也得有机会啊。”想到他每次打郗颜的手机都被告之对方关机,温行远的语气很无奈:“我那天没把持住,把她给亲了,然后她就躲着我,手机都不开。”
郗贺一听就乐了:“胆大包天了,敢对我小妹动手动脚。她没和你翻脸啊?”
温行远笑:“我腿脚利索溜的快,她没来得及。”
郗贺的笑声更大了:“那你是该躲一躲,免得她控制不住卸你胳膊。”
温行远啧一声:“能不能盼我点好?我这都快火上房了,你还在那幸灾乐祸的。”
“我是为你高兴,不管怎么说这也是突破。”郗贺边笑边问:“这不都有实质性进展了嘛,怎么停滞不前了,不是你风格啊?”
温行远伸手扯松领带,“我能硬来吗?多少年都等过来了,要是在这个时候搞砸,我可真是对不住自己。”
“小颜看似对什么事都漫不经心,心里却是个有主意的,谁待她好,她拎得清。所以,你应该有信心,在她心里,你和别人不同。”
温行远自嘲一笑:“那也敌不过韩诺在她心里的份量。”
郗贺一下子敏感:“他们见过面了?”
“不止见了一面。那位现在才想通,要挽回。”
郗贺有短暂的沉默,然后说:“晚了。”
刻骨铭心是重要,却不代表不会被平淡但却坚定的感情取代。
“如果你有一丝犹犹豫,趁早放手。你让我把话说完。”郗贺制止温行远,继续说:“你说喜欢小颜,不念她与韩诺的过往,我信你,让你把她带走,我寄的希望不是你抚平她的伤,而是给她幸福。关于你,在小颜面前我只字不提,目的是要她自己把心掏空后,再全部给你。行远,爱了却爱不起,是最大的伤害。小颜不能承受第二次。而对于你们,我所期待的是,给彼此一个坚定不悔的,爱情结局。”
次日,郗贺来到办公室时,办公桌上摆着华诚建筑公司申报特级资质的材料。他和温行远通过电话,下午与事先约好的资深监理去了华诚正在施工的工地。
华诚建筑当家作主的正是唐毅凡,由温行远掌舵的温氏集团旗下子公司华都地产正在参与A市一项工程的投标。由于华都不属本地企业,为增加胜算,计划与华诚合作。
然而问题在于,这个工程关乎A市整体规划,承建的建筑公司必须是特级资质,华诚现下恰恰不具备这个条件。华诚的申报资料早就提报上去,但不知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上面迟迟没有回复。
温行远多方努力无果,只好请郗贺出马。
唐毅凡远在国外,接到温行远的电话不得不提前结束蜜月旅行,搭凌晨最早的航班赶回来,下机后连老婆也顾不得送直奔工地,刚好与郗贺同一时间到。见到郗贺,唐毅凡笑着迎上去,“欢迎郗副局审查工作。”
郗贺与他握手,眉宇间透着自信与刚正,他直言不讳:“虽然有行远这层关系,我还是会公事公办。”
唐毅凡也笑,“我还就怕您不公事公办。”
没有过多客套的寒喧,郗贺把随行的监理介绍给唐毅凡,“这位是张监理。”
唐毅凡也介绍自己身边的监理:“李铭。”
然后,一行人戴上安全帽,开工。
郗贺听着李监理的讲解,不时与张监理交换意见,频频点头,看完手中的资料,他问唐毅凡:“厅里一直没有任何公文下来?”
“初审结果一周后会在网上公布,但是上面还没派人下来评估。”这次的工程关系重大,无论对华都还是华诚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唐毅凡深怕有闪失,所以也是格外着急。
郗贺没有再多问什么,独自走到一边打电话,再回来时忽然问:“华诚的法律顾问是韩诺?”
他问得突然,表面看来也与华诚申报资质没有实质性的联系。但凭温行远对郗贺的介绍,唐毅凡有理由相信,这个时候,郗贺不会问与工程无关的问题,他坦言:“华诚与仁恒律师事务有三年的合约。”
而仁恒律师事务所的负责人是韩诺。
郗贺微微笑了笑,“难怪华诚的事故记录为零,韩律师的确不错。”
唐毅凡觉得郗贺话里有话,“不是韩诺,华诚的事故记录也是一样。”
郗贺似乎没听见,转头与张监理讨论专业问题。
张监理递上即将竣工的工程报告:“各项标准都达标,评估完全可以通过。”
郗贺接过评估报告翻看:“进度怎么样?”
“工程已接近尾声,如无意外,十天之内可以竣工,比合同签定的时间提前了半个月,华诚的诚信完全值得信任。”张监理应该是满意的,因为他笑了。
郗贺却是话锋一转,半玩笑半认真地问:“听说李监理与唐总私交不错。”
“郗副局说笑了,请相信我能力的同时也信任我的职业操守。”李监理语气坚定。
“那是自然。”郗贺合上手中的资料,微笑,“辛苦了。”然后看向唐毅凡:“办公厅明天会派人来做评估,如果进展顺利可以赶上这次的初审。”
唐毅凡还在思考韩诺和资质之间的联系,郗贺却没再提及半个字。
季若凝回家后第一时间给郗颜打电话。
郗颜还不知道华诚申报资质的事:“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不是计划玩半个月吗?”
季若凝简明扼要地把华诚和温氏合作投标的事说了,末了问:“这么大的事,温行远没和你说?怎么我觉得,他把这么大的投资放在A市,和你脱不了关系?”
郗颜坐在窗前晒太阳,她轻轻搅着咖啡,正向,逆向,反反复复:“你能别把和温行远有关的事情都往我身上套吗?他是集团掌舵人,投资这种事,不是开玩笑的。”
“所以说他对你是认真的啊。”季若凝却和她不同频:“这么极品的男人,换别人早扑上去了,就你还在这犹豫不决。怎么样了你们,我离开这段时间有什么进展吗?”
“你能别这么八卦吗?你老公要做工程了,你还不想想怎么为设计院拿下这个项目。”
季若凝轻声笑,“有你在,我才不担心这个设计会落入别的设计院手里。”
“别扯上我,温行远可是公私分明的人。”见季若凝的笑声,郗颜微微嗔道:“吃笑药了啊?”
“温行远可是公私分明的人。”季若凝学她说话,末了不忘评论:“好了解好信任的语气哟。”
郗颜恨不得掐死她。
季若凝还添油加醋:“我有预感,温行远要苦尽甘来了。”
郗颜开始怀疑季若凝是不是把温行远视为男神了,怎么句句都向着那位?
一周后,华诚建筑出现在网上公布的特级资质初审企业名单中,身为人妻的季若凝兴奋地给郗颜打电话,约她晚上聚聚。
晚上八点,一身休闲服的郗家兄妹出现在“上游”私人会所。
华诚能在这么短的时间通过初审,郗贺帮了很大的忙,面对唐毅凡真诚的道谢,他不以为然的笑,“要是评估通不过,我也无能为力,只不过之前有些误会。”
“误会就好。”唐毅凡也是久经商场,不难听出话外之音,却因顾及郗贺的点到为止,也是避而不谈:“郗贺,我敬你一杯。”
郗贺含笑举杯:“现在万事俱备,我就等着你们兄弟俩联手拿下这个工程,千万别让我挑出刺儿,否则我可手下不留情。”
“保证完成任务。”唐毅凡也举杯,爽快地一饮而尽。
这时,包房的门被服务生推开,唐毅凡批评来人,“你这速度和蜗牛有一拼。”
“你以为我开飞机啊。”目光在郗颜身上掠过,温行远潇洒自若地走到郗贺身边坐下,。
郗颜事先并不知道他要来,表面上若无其事,心里却控制不住的紧张起来。就在几天前,温行远在凌晨打来一个电话,半梦半醒间郗颜听见他问:“什么时候给我答案?”
她不明所以:“什么答案?”
“我说过的四种朋友,你选哪一种。”男人低沉暗哑的嗓音在寂静的夜晚格外迷人,郗颜睡意全消。
温行远并不催她,沉默着等了很久,久到郗颜以为电话那边没有人时,他才继续:“有些话我从未说过,但我的行动已经证明了一切。小颜,我比你想像中等得更久。答应我,好好想想,我不想就这样被判出局。”
不要就这样,连开始都没有,直接结局。
原来,竟是真的。
在郗家几乎陷入绝境之时,他忽然回国,与郗贺一起操办母亲的葬礼,同时以温家的影响力,动用一切可动用的关系为父亲赢了官司,然后,在她颓靡之时将她带去古城,一陪就是一年,即便离开,也把她托付给了好兄弟张子良。
每一通电话,每一句调侃,每一言,每一语,都是不动声色的关怀。
郗颜以为,他是因为与郗贺的兄弟情义。
原来,都是她的自以为是。
挂了电话,郗颜彻夜未眠。
她有多百转千回,就对韩诺有多念念不忘。温行远有多懂她,就有多怒不可抑。他端起酒杯,仰头干掉,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一路滑下,火辣辣地直烧进心里。
都说酒越喝越暖,然而此时,再多的酒也不能温暖温行远冷掉的心。如同感同身受他的情绪,郗颜蓦地转过头,那双淡冷无波的眼眸落入他眼底。
想躲,却无处可逃。就这样,对峙。
终于,温行远败下阵来,他收敛流露太多的情绪,“怎么,几天不见陌生了?过来。”
低沉浅笑的声音很平静,郗颜犹豫了几秒,还是起身坐到他旁边:“为了那块地过来的吗?”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懊恼于自己找了个最烂的话题。果然,温行远也对她的开场白不满意:“你觉得是就是。”见她沉默,他又于心不忍,亲昵地敲了下她脑门:“从我进门就躲在那不吭声,怕我啊?”
郗颜没躲开,瞪他,“显你胳膊长啊?手真欠。”
“反正比你长。”温行远挑眉笑,背靠沙发的样子透出几分慵懒,伸展开的长腿还故意在她面前招摇地晃了晃:“腿也是。”
男人一双黑眸如清冷夜空闪烁的繁星,亮得慑人。郗颜看着,眼里竟有了笑意,“我腿也很长。”
“比比?”
“谁怕谁。”
幼稚的,像两个孩子。
温行远似乎忘了那个关于朋友的问题,郗颜的样子也像并不知晓他的心意。然而,他眼眸中隐忍的忧虑,她笑意里故作的轻松,都令答案昭然若揭。
“哟,这么默契啊。”唐毅凡把注意力转移到两人身上,暧昧地眨眼:“颜颜,我这个兄妹好歹也是钻石级的单身汉,你们俩这男未婚女未嫁的,凑合一下怎么样?说错话了,我的意思是,你凑合一下收了他?”
温行远伸腿踢了他一脚,面上却是但笑不语,一副等待被接受的温顺样。
季若凝则移坐到唐毅凡身边,附和道,“什么凑合将就的,明明是郎才女貌啊。”
这话对温行远来说真是顺耳极了,他毫不避讳地朝季若凝竖大拇指,表示认同“郎才女貌”的夸奖。
郗颜恨不得给季若凝两下子:“显你成语学的好啊。”
至于与郗颜同根生的郗家大哥,没有半点要维护小妹的意思,眉眼含笑的样子像是在说:行远,你看着办吧,喜欢就带走,完全不用顾虑我。
温行远直看向郗颜,他依然是慵懒的姿态,目光却专注的似乎下一秒就能把她灼伤。郗颜看着面前这张轮廓分明的脸,心跳加快,然后,听见他问:“要不,我们顺应众意?”
换作从前,郗颜肯定会挤兑他几句,比言语刻薄她向来和温行远不分上下。然而这一次,哪怕温行远刻意用漫不经心的口吻掩饰,眼神却骗不了人。
太认真。
郗颜匆忙起身:“我,去下洗手间。”
慌不择路。
唐毅凡和郗贺都以眼神提醒温行远追出去,他坐着没动。季若凝见状有心跟出去,他没让,“别逼她。”
三个字,是他爱的宽容。
郗颜当然不是真的要去洗手间,而是径自出了会所,蹲坐在门前长椅上。古城一年,与温行远相处的点滴如同慢镜头回放一样,一幕幕地浮现眼前。
初到古城,面对她的颓靡,他温柔承诺:“有事就找我,随时。”
她从喝黑咖啡演变到喝烈酒,他轻声安慰:“有些人,不是你舍不得,就不会失去。”
当她脸上终于有了笑容,他们可以像相交多年的好友一样站在酒吧前调侃对方,他笑言:“再攻击我,我就没有义务保持风度。”
那时月色很好,他们如此相处,如同与另一个人自己,初相遇。
整个世界,都为之美好。
其实,一千多个日子的自我放逐之后,郗颜变了许多,至少她不再像从前那样执着什么,甚至决定从古镇回来前她都在想,如果再见韩诺,要和他说一声:“谢谢。”
谢谢你爱过我,无微不至。
也谢谢你放弃我,毅然决然。
本已做好足够的心理建设,唯独没预料他会说:“重新开始。”而她的拒绝,他根本视而不见。
温行远以为郗颜关机回避的,是分别那天他情不自禁的那个吻,却不知道,郗颜逃避的,是韩诺一条接一条的挽回短信。
“时光的某处角落,我们的脚步曾那么近,不知该怪天意弄人,还是感叹自己的脆弱与不够坚持,当幸福如流沙一般从指尖流走,颜颜,我谦卑地祈求一切还可以回头。”
“如果时光可以倒回,我不会放开你的手。颜颜,不敢开口请你原谅,只想告诉你,‘我爱你’请给我们的爱情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
每次开机,韩诺的短信就会涌进来,郗颜看过,然后删除。可这样的无处不在,心里能没有半点涟漪吗?毕竟那是她倾尽全力爱过的人。
叹息声中,郗颜用双臂抱住自己,纤细的背影,脆弱的姿态,孤单而无助。
渐近的脚步声惊扰到她,当一件带着男性气息的外衣披上她肩膀,郗颜抬头。
柔和晕黄的路灯下,身穿浅蓝衬衫的男人气场温暖,眼神沉静。
视线相接,他说:“颜颜,我让你为难了。”
为难?郗颜怔忡了一瞬,随即苦笑,“是啊,好为难啊。”
明明三年前就失去了,为什么直到现在还能感觉到割舍的疼?
然后,耳边相继响起两个声音:
温润沙哑的是韩诺,他承诺她:“颜颜,我会永远在你身边。”
低沉磁性的是温行远,他告诉她,“小颜,我一直在你身边!”
前者请她:“给我们的爱情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后者问她:“告诉我,我们属于哪一种朋友?”
胸臆间柔软的角落被浸湿,郗颜几乎哽咽难言,但她还是清晰地说:“我们回不去了。”
韩诺把她的脸扳过来对准自己,似乎要她的眼晴里看到言不由衷,却失败了。他沉默着揽她入怀,双手抱紧,如同诀别。
可是,隔着不远的距离,有人站在会所门口,犹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