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暑期刚过,就传来了芳菲即将休学嫁人的消息。因为整个暑假我都在奔波,赚下学期的学费,极少回家,是李老师打电话告诉我的。他说他极力反对,但程雪茹却主张女儿休学嫁人,说是女人做得好不如嫁得好,读书嘛,嫁了人有的是时间再回校来读。

没过两天,芳菲来找我,问我的意见。她很犹豫,想读完书再结婚,但费先生似乎很急,想年内完婚。当时是在学校门口的冷饮店里,我们兴致勃勃地分吃一大盘刨冰,我挑出冰里的樱桃喂给芳菲,笑着问:“你喜欢他吗?”

从小,每次吃冰,我都会把樱桃选出来给她。

芳菲的表情有种说不出来的意味,笑了笑,“挺喜欢的,他身上有种很特别的气质,成熟优雅,而且对我也很周到体贴,老实说我挑不出他什么毛病,似乎很完美。”芳菲在完美前加了个“似乎”,这微妙的词语显示出他对这个男人些许的犹豫,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我跟他总有种说不清的距离感,可能跟相处的时间有关吧,我们在一起的时候其实很少,他很忙,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上海,十天半个月地回来一趟就不错了,而我并不太清楚他在忙什么,他也很少跟我谈他工作上的事。”

“这么说,你并不是很了解他?”

“嗯,可以这么说。但他很了解我,我喜欢什么他都知道,每次见面都送礼物,我都叫他别送了,他还送,说这是男人表达心意的一种方式。”

“送礼物就是对你好吗?”

“当然不是啦,他很照顾我的。即便人不在上海,也会派人照顾我,我要去哪里,跟他打个电话,他就会安排人接送。我想要个什么,不出二十四小时就会送到我身边。而且咱家里有点什么事吧,他都会安排得妥妥当当,都不要我说的。有一次家里的厕所下水道堵死了,他知道后马上派人来给我们疏通,我也不知道他从哪儿晓得的,总能给我们意外和惊喜……”

我无语了,这样的男人好像是挑不出毛病。

但这就是爱情吗?我不敢苟同。可能芳菲也意识到这中间的问题,或者说,她还没有十足的把握攥牢这个男人,因为她对这个男人一知半解,可那个男人却对她了如指掌,连她家里厕所堵住了都有办法知道。我不知道芳菲怎么想,换我,这样的男人让我害怕。

“姐,你说我怎么办啊?”芳菲愁眉不展,一副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我叹了口气,道:“那你还是先别急着休学,再了解一段时间吧。你们可以先订婚,等你毕业,你对他的了解更多些的时候再结婚也不迟。如果他真的在乎你,也不会怕多等一年吧,明年你就要毕业了呢。”

芳菲怔了下,像是一下就开了窍,跳起来抱住我,“姐,你好聪明啊!我怎么就没想到呢,这绝对是个好主意,我这就去跟他说!”

送芳菲走后,我去图书馆查资料。

可是很难集中精神,心里那种空落感又袭了上来。这才几年啊,芳菲都要嫁人了,是她成长得太快,还是我太愚钝?那个喝汤总喜欢舔勺子,睡觉喜欢乱踢,生气的时候喜欢撅嘴巴,高兴的时候会朗声大笑,露出两颗白白的小虎牙的芳菲,她真的要结婚了啊……

三个月后。

我终于见到了芳菲的未婚夫。

费先生最终同意先订婚,待芳菲完成学业后再举行正式的婚礼。订婚宴设在锦江饭店,虽然只是订婚,排场仍然不小,请了专门的婚庆公司筹备。在订婚宴之前,费先生按照传统到李老师家正式提亲,聘礼就是一套两百平米的复式高级公寓。程雪茹走路都要飞了。

我想芳菲能这么定下来也不错,看得出来费先生很看重芳菲,这就够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总是有隐隐的不安,究竟哪里不安又说不上来。后来我想,可能是芳菲的年纪太小了,前脚迈出校门后脚就嫁人,而她又好像没玩够,总是很贪玩,像个没长大的孩子,她能接受得了循规蹈矩的婚姻生活吗?

这种担心在一次姚文夕跟我偶然谈起芳菲后尤为加剧,后来我猜想姚文夕可能是有意跟我提的,她知道我一向宠芳菲,怕我接受不了。事情是这样的,有一天早上我起来,刚洗完脸发现姚文夕在洗手间狂吐,她头天晚上去参加一个师兄的生日会,好像是在酒吧,一夜未归。我不由皱起眉头,说女孩子怎么能在酒吧里待一晚上,这多不好,酒吧里什么人都有,万一出事了怎么办。姚文夕当时没说什么,估计没力气跟我说话,吐完后洗了把脸就摇摇晃晃地爬上铺去睡了,一直睡到中午都没醒。平日我跟姚文夕最要好,有些担心她,怕她饿坏了胃就打了饭拿到寝室,摇醒她,要她先吃饭。

姚文夕可能是真饿了,呼哧呼哧地就吃完了,当时寝室就我们两人,姚文夕虽然嘴上没说什么,可我感觉出来她挺感激我给她打饭的,她这人平日就是嘴巴不饶人,但我知道她心眼特好,仗义,不矫情。吃完饭她一边抹着嘴巴一边好似漫不经心地问我:“最近怎么没看到芳菲来啊,以前每个星期她都要来一两回的。”

“哦,她要订婚了,最近可能有些忙。”我实话实说。

姚文夕眼睛瞪得溜圆,“订婚?你说是芳菲要订婚?”

“是啊,有什么问题吗?”

姚文夕瞅着我,先是没吭声,过了会儿忽然问:“你觉得你了解芳菲吗?”

我诧异地看着她,不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

“这个,怎么说呢,”姚文夕挠着睡成鸡窝状的短发,比我还不自在,咕噜着说,“我昨晚在酒吧里看到芳菲了……不是她一个人,还有个男的……刚好我们这帮人里有个姐妹认得那男的,叫阿昆,说他是专门混酒吧的,就是,就是……你懂我的意思吧?”见我一脸呆傻,她急了,直接嚷道,“哎呀,就是吃软饭的啦,这下明白了吧?呆,你真是呆……”

我吞了口唾沫,眼巴巴地看着她,“后……后来呢?”

“后来?什么后来?”姚文夕眨巴着眼睛,直晃脑袋,“没后来啊,我们各玩各的,芳菲跟那男的在舞池里蹦跶,我们在包间喝酒。四月,我知道你疼芳菲,可是我还是想提醒你,别把芳菲当孩子,她不是孩子了,听我那姐妹说,她经常在酒吧看到芳菲跟那个男的……怎么说,就是那个啦,嗑药……”

我目瞪口呆。

“我说了你可能不太懂,那种场子里混的人十有八九都沾那东西,带劲儿,所以你说芳菲要订婚了我就很……很那个……哎……你要我怎么说,这磕磕巴巴的我说不惯!我就是想提醒你,多管管你妹妹,不是要你管她平日吃什么穿什么,是要你管她……”

“你看错了吧,芳菲不是这种人,那种地方她不会去的。”

姚文夕愣了半分钟,举起手,“好好好,就当我什么也没说行吧?OK,忘了我跟你说的这些,我拉屎去了,你哪儿凉快哪儿去吧。”说着跳下床,砰的一下关上了卫生间的门。

我却坐着没动,根本动不了,脑子里嗡嗡的,一片空白。

我无法想象这件事情,因为根本没办法想象,我固执地认为是姚文夕看错了,一定是看错了,酒吧的人那么多,光线那么暗,要看清一个人哪那么容易。我知道自己一直就有自欺欺人的毛病,每次在遇到难以接受的事情时,我总是找各种各样的理由来安慰自己,不是这样的,应该是那样的云云。所以对于姚文夕跟我说的这些,我本能地先替芳菲否认了,这的确是一种本能,我爱芳菲,我本能地想要保护她。

但是两天后,我跟芳菲一起在外面吃饭,我还是闪闪烁烁地点了下这件事,果然,芳菲也否认,连连摇头说她绝对不可能去那种地方,跟那种人鬼混。“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阵子都在忙订婚的事,哪有时间去酒吧啊。”芳菲露出很委屈的样子,撅起嘴巴,“你别听姚文夕乱讲,根本就没有的事情。”

“没有就没有嘛,姐姐相信你。”

可是说完这句话我的心整个地沉下去,因为刚才我根本没讲明是谁在酒吧里看到她的,只说是个熟人,那么芳菲如何知道就是姚文夕呢?

“姐,你怎么了?”想来我的脸色不大好,芳菲很担心。

我长长地叹口气,“没什么,芳菲,不管你有没有去那种地方,姐姐始终相信你还是原来的芳菲,是我的好妹妹。所以你也要对得起姐姐对你的信任,不要让我失望,你知道我一直把你当亲妹妹,你是我最重要的人,你明白吗?”

我不记得芳菲当时是怎么回答的,但此后我们再没有提起这件事,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这次不知道是不是本能,我直接在脑子里PASS掉了这件事,芳菲继续忙订婚,我也忙自己的毕业论文,慢慢地就真的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了。

多年后,我的一个心理医生朋友称我的这种主动PASS心理是强迫症的一种表现,“你的自我保护意识很强。”朋友帮我分析,“你总是强迫自己不去想不好的事情,按我们通俗的说法,就是自欺欺人,不肯面对现实,你的症状还挺严重呢。这种症状的形成跟你过去的生活经历有很大关系,你受过刺激或者伤害,就对伤害有抵触情绪,所以当你预知某件事可能对你造成伤害时,你的大脑潜意识就会自动过滤掉或者淡化那件事,不去想,不去听,即便是事实摆在你面前,你也是抱着怀疑的态度。”

我当然死不承认,结果朋友说:“你看,你这就是典型的强迫症,你明明知道我讲的是真的,却条件反射地把我给你阐述的事实给PASS掉了。”

“……”

朋友又说:“建议你要调整自己的心态,如果你老这个样子,遇见问题就逃避,当做什么也没发生,最终你将会受到更大的伤害。”

当时听到这话,我一下就哭了起来,“为什么早没人跟我说?现在说还有什么意义,发生的已经发生了,时光不能倒流,什么都没用了……”

是的,如果当初我能正视现实,勇敢地解决问题,不逃避不放弃,也许后面的很多事情都可以避免了。

可是,时光不能倒流。

时光回到我二十岁的那年秋天,就在芳菲订婚的前夕,我跟容又见面了。当时是晚自习后,我刚回宿舍,接到他打到宿舍来的电话,说他在校门口,希望见我一面。我犹豫了下,还是去见了他,一见面就被他的样子吓到,他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眼眶深陷,下颌还长出了胡茬儿。这是我第一次看到容有胡子,虽然衣着仍然有款有型,但他一向极修边幅,断不会以如此憔悴的面容示人。我意识到可能出了什么事。果然,他走到我跟前,看得出极力在控制着情绪,声音沙哑而发颤,无力地喊着,“Sophie,Sophie……”

“Sophie怎么了?”

“她,她……”

“她怎么了?”

“她……不行了。”

白血病,这是我很小的时候看那部经典电视剧《血疑》时就知道的病。不清楚那具体是种什么病,只知道一旦得了就治不好,比如电视里的幸子。没有想到,我绝对想不到,六岁的Sophie也会得这种病。她还是个孩子啊!

容说,起先不知道病得这么严重,半年前保姆发现Sophie经常发烧,还流鼻血,开始都没引起重视,直到两个月前Sophie突然高烧昏迷,送到医院验血检查才发现得了白血病。容不相信,先后换了几家医院,找了国内外最权威的专家复查几次,病理报告单没有丝毫更改。容这才不得不接受现实,四处奔波为女儿治病,医生的意见是,如果没有合适的骨髓移植,就只能通过新生儿脐血来救治,而无论是哪种方式,成功率都很低,主要是因为之前忽略了病情,Sophie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时机。

容伏在方向盘上掩面而泣的时候,我也心痛得不能自已。以容的能力,只要是金钱可以做到的事,他决不会像现在这样失去主张。而世上的事就是这么残酷,很多时候钱买不来命。

容说,他已经耗巨资向全球干细胞血库寻找和女儿相匹配的骨髓血型,至今未果。医生建议尽快采取第二种方式,新生儿脐血,否则一切都来不及了。可是这就必然要容和前妻也就是Sophie的生母再生一个孩子,待孩子出生时通过采集脐血才能救治Sophie。而且还要尽快,晚一点都不行,Sophie的病一天都等不得了。容迫不得已将Sophie的病情告知前妻苏珊娜,遭来苏珊娜的痛骂,责怪他没有照顾好女儿,导致Sophie得此重病。

最糟糕的是,苏珊娜似乎还不大愿意再生孩子,尤其还是和离了婚的前夫生,因为她是巴黎首屈一指的歌剧演员,事业第一,当初生下Sophie就很不情愿,现在在她事业的巅峰期要她再生孩子,无疑让她很难接受。为了救女儿,容差点下跪,巴黎上海之间飞了无数趟,而苏珊娜到底还是Sophie的母亲,最终还是同意生,但前提是在怀孕前容必须签署协议交出公司全部股份和资产,否则她不干。据说,这并非苏珊娜本人的意见,是她身边男友的主意,也得到了家族的支持,理由是一旦苏珊娜生下孩子,不管救不救得活Sophie,她的事业都会因此下滑,容必须为她的后半生以及新出生的孩子提供保障。

这个女人真够狠的。

“你答应了吗?”容把我带到过去我们常去的那家会所,听他讲完这些事,我的心揪在一起。容抬头看着我,当即哽咽,“不答应能行吗?只要能救Sophie,别说家产,就是押上我的命我都愿意。”

“那你……”

“我明天就要飞巴黎去跟苏珊娜签署协议,明天之后,我就是一无所有的穷光蛋了,除了保留上海我现在居住的芷园,我什么都没有了。巴黎的农场,上海的公司,十几处房产,车子,游艇,股票,什么都没了……”

容慢慢搅动着杯中的咖啡,神色极度疲惫,叹着气说:“我知道,这是她在报复我,去年离婚的时候我夺走Sophie的抚养权,她就对我恨之入骨,当时她就跟我叫嚣,早晚她要我一无所有。我果然是中了她的咒,她实在是个厉害的女人,颜……”他看着我,脸色发白,嘴角不能控制地颤抖着,“不管你信不信,你是我这世上真正爱过的女人,虽然过去我经历过很多女人,可她们大多数爱我的钱胜过爱我的人,包括苏珊娜。也因为如此,让我对女人没有信心,也极少付出过真心,直到遇见你……你的单纯和自尊让我轻易就投入了真感情,我原想等你长大些了再来找你,那时候你思想和情感会成熟些,不会再那么决然地拒绝我。可是现在看来,老天分明是在捉弄我,我之所以在走前跟你说声,是因为我想……想知道我还有没有机会,等我从巴黎回来后,你还愿意见我,重新再考虑我们的感情吗?哪怕是再次拒绝,至少你应该给我一次争取的机会。按理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这种要求,Sophie病得这么重,现在在巴黎的一家医院里,浑身插满管子……但我需要你给我勇气,这世上除了你再不会有谁可以给我这样的勇气,请让我相信,只要Sophie活着,只要有你的等待,我就可以重新开始,我值得押上全部……”

我赶紧握住他放在桌台上的手,满眶的泪汹涌而泻,“容,你值得的!钱财是身外之物,只要能救活Sophie,你值得押上全部。我发誓,我会等你,一定会等你,没有钱没关系,我们可以赚,一分钱一分钱地去赚,哪怕天天吃白菜都没问题。我能吃苦的,我现在的学费都是我自己赚的,等我毕业了我可以正式工作拿薪水,我可以养活你和Sophie,那时候我们一定可以生活得很幸福,这世上从来不是有钱就能幸福……”

“真的吗?颜,你说的是真的吗?!”容眼眶通红,紧紧攥着我的手。

我忙不迭地点头,“是的,是真的!”

“你确定?”

“我确定。”

我也不清楚我为何突然决定跟他在一起,我曾用了那么长的时间放弃这段感情,为此还难过了好一阵子,可是我仅用了数秒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回到他身边,这是不是表示,他在我心里还是有分量的,只是我自己忽略了而已,是不是这样?

冷静后细想,也许我是不忍心拒绝一个绝望的人,我想给他生活下去的希望,因为我曾经比他更绝望过,对于一个深陷绝望的人还有什么比希望更弥足珍贵的呢?给他希望,或许也是给自己希望,我就是这么理解的。

虽然我仍不能肯定我是否爱容,但我喜欢他,认可他这个人,这是毋庸置疑的。我想慢慢相处下去,我爱上他并非没有可能,因为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都是个很难让人忽视的人,他身上自有一种令我着迷的气息,似曾相识。这种气息跟他良好的出身和优越的生活密切相关,他的优雅淡定,从容不迫,还有温和妥帖,是某种特有的环境才能熏陶出来的,我并不愿去细想我到底是倾心他这个人,还是迷恋他身上的气息,以期找到某种久违的温暖。而这种温暖曾在我颠沛流离的幼年时期给予过我短暂的幸福。

当然我并不能确定我选择容是否就有了幸福的可能,但至少值得我付出希望。人总是要给自己一些希望的,李老师就经常开导我,人唯有有希望才不会对生活失去信心,有了生活的信心,什么样的苦难都可以视作过眼烟云。

我需要这种信心。

我跟容的关系确定下来后,芳菲的订婚酒会接踵而至,那几天我都在陪芳菲选礼服和首饰,芳菲不知道怎么忽然变得很烦躁的样子,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但凡看中的东西也不管需不需要,刷起卡来眼睛都不眨,那些耀眼的金卡想来都是费先生给她的吧。只是芳菲明显有在发泄的感觉,好像不把那些卡刷爆不足以平息她心底的怨气。这让我诧异,她深得费先生宠爱如何还有怨气,两人拌嘴了?但我又不敢多问,只好陪着她一家家店去试,累到脚抽筋。我承认我是心不在焉的,芳菲也看出来了,她在试一套粉色露肩小礼服的时候问我:“姐,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没有啊,我能有什么心事?”

“还说没有,都写在脸上呢,心不在焉!”芳菲撅起了嘴。自从她跟费先生交往,大约是有人宠,格外的任性了。但她真是变美了,皮肤吹弹即破,脸上的红润光彩决不是化妆品可以修饰得出来的。爱情真的是可以改变一个人。

想到爱情,我脸上浮出暖暖的笑,“姐有心事,你愿意听吗?”

我想我需要一个倾诉的对象。

从前不常跟人倾诉是因为觉得自己卑微得很,根本不敢奢望爱情,而当真的拥有某种憧憬和希冀后,心里像是突然被什么塞满了,再也没有了从前的失落和惆怅。看来爱情是可以让人变得充实而富有的,这种富有跟金钱和物质无关。

每天,我都会和容保持通话。他跟我汇报Sophie的治疗情况,他从不主动提及苏珊娜,但我知道Sophie的治疗离不开苏珊娜,因为,因为他们得生孩子才治得了Sophie。生孩子,不就得,就得……我不否认每次想到这些心里会很不舒服,说不出来那是什么感觉,就是非常非常的不舒服。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和别的女人欢爱,虽然理由是为了救孩子,但在心理上我仍然很排斥。因为在容去法国前的某个晚上,我曾留宿在他的住处芷园,我将初夜的惶恐和慌乱留在了那里,我感觉那夜之后容更爱我了,每次看着我的眼神都热烈得仿佛能融化世间万物。

“颜,谢谢你。”容动情地不断跟我说着这话。

我问他谢我什么,他说:“谢你把最珍贵的给了我,值得我用一生来回报。”我明白他话里的意思,故作轻松地笑笑,“我心甘情愿的。”

可是现在跟自己有过肌肤之亲的男人因为某种迫不得已的原因睡到别的女人床上去,我不可能做到真正的淡定平静,除了容,我没有跟别的男人有过肌肤之亲,也就无法想象爱和性怎么可以分得那么清……听说容曾尝试过人工受孕,但试了几次都不成功,而时间紧迫,Sophie的病情耽误不得,在医生的催促下他不得不……

唉,这些事真的不能想,一想就很不舒服。可是又控制不住自己去想,心里忐忑不安,常常睁眼到天亮。容会不会因此旧情复燃?苏珊娜怀上孩子后,会不会借此要容回到身边?容在生意上运筹帷幄不在话下,但在感情上他绝对是个心软的人,为了Sophie他可以放弃全部身家,他会不会为了Sophie而选择回到苏珊娜身边?

这样的日子,每天都是一种煎熬。没接到容的电话我会煎熬,接到他的电话后同样煎熬,脑子里经常像煮沸的开水,一直翻滚,翻滚。上课无精打采,下了课也是心事重重,干什么都走神。姚文夕一口咬定我谈恋爱了,我没否认也没承认,因为这种事我觉得应该是跟自己最亲密的人倾诉,除了芳菲,谁还是我最亲密的人?

芳菲听完我的叙述,吃惊得张大嘴巴,提着长长的礼服裙跑到我身边坐下,“姐,你真的确信他会回来吗?”

“我确信。”

“他要不回来了呢?”

“他不会不回来的。”

“你凭什么这么信他?”

“我……”

真的,我凭什么信他?记得离别前那个早上,我在芷园醒来,他带我在院子里散步,院子的花圃边有棵菩提树,枝叶扶疏,浓阴覆地,心形的叶片在阳光下泛着光,尤显得通透碧绿,绿得仿佛要滴出水。当容试探着问我是否真的会等他时,我指着那棵菩提树说:“我就是这棵菩提树,无论你走多远去多久,我都在这里等你……”

容当即泪湿眼眶,将我拽入怀中,“颜,谢谢你!其实我也一直在等你,等你长大,等你学会爱。你知道吗,我从来不敢说我有多爱你,怕你觉得有压力,也怕自己陷得太深。可是现在,就为了你的这份心,我会用尽余生的全部力气来爱你!我答应你,这棵树就是你我的约定,无论生或者死,我们都会在这棵树下找到彼此,一定可以找到彼此。”

“容……”

菩提树下的誓言可否当真?虽然古往今来有很多这样的教训,这世上最靠不住的就是诺言,自古就是痴情女子负心汉,但我仍然愿意去信一回,哪怕这辈子只信一次也可以。人生本来就是一个赌局,每个人都是赌徒,输赢多是命中注定。但我跟芳菲说不清,她这辈子不用去赌什么,因为有人为她铺好地毯就等她抬脚踏上去而已,她不会懂得我此时此刻的心境,我只能跟她说:“我愿意相信他,因为他给了我希望。”

只此一句,芳菲的脸色忽然变得黯淡下来。

她定定地看着我,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我平静淡然的脸,她缓缓垂下眼帘,“姐,你让我自愧不如。你对生活还抱有这么单纯的幻想和希望,我就不行,我遇到的人也好,我看到的事也好,都让我对生活、对这个世界失去信心,我没得救,我就是这个样子了。”

“芳菲,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啊?”我觉得我听不懂她的话。

芳菲笑了笑,摇着头,眼中又闪过那种不可捉摸的恍惚,“你不懂是最好的,懂得越少越干净……这个世界太肮脏,像你是可以干干净净地活在这世上的,有些人就未必有这样的机会,一脚踏进泥潭一辈子就不干净了。”

说着她转过脸看着我,目光闪烁不定,“在你眼里我看到了爱情的坚定和毋庸置疑,这很好,真的很好,你终于有自己的爱情了……可是我在他的眼里看不到爱,说来你也许不信,他甚至没有真正地亲吻过我,就是……那种很深入的吻,从来就没有过,我们也没有上过床,他好像对我没那种兴趣……”

“他到底是怎样的人?”我更加好奇了。

“说不上来,我只是觉得他是个礼貌有余热情有限的人,他非常有风度,对谁都很讲礼数,尤其是爸妈面前。可是他的礼貌和风度反而让我觉得生疏,就好比一个人对你笑,你看到的只是他的嘴巴在笑,他的眼睛里却是冰冷的……”

“芳菲,你怎么了?”我发现我忽然不了解这个妹妹了,她的表情我看不懂,她眼底涌动的情绪亦让我很陌生,“你是不是婚前恐惧啊,很多人都这样,没事,结婚没你想到的那么恐怖,何况你现在只是订婚,万一觉得不合适还可以反悔的。”

芳菲的目光停留在我脸上,深深看着我,忽而又笑了,“不是恐惧,是有些难过吧,身不由己,老觉得对不起姐姐。”

“傻丫头,你怎么会对不起我呢,只要你幸福姐姐就很满足。”

“可我们以前不是拉过钩吗?我们一辈子也不分开,要永远做一家人,结果我这么快就要结婚了,姐姐你也有相爱的人了。”芳菲神色黯然,低垂着头。

“你结了婚,我们也还是一家人啊。”我有些不明白,芳菲今天是怎么了,情绪这么反常,我不由起了疑心,“是不是费先生对你不好啊?”

“今晚你就可以见到了,他请我们全家吃饭,试完礼服我们就得赶去饭店了,爸妈他们都在那里等着。”芳菲说着站起身,开始脱礼服,似乎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我只好点点头,“那我去见见这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