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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该出去试试我的力量了。
我把钱包和口袋里都塞满了钱,带上一把还不算过时的珠宝佩剑,把铁制的塔门在我身后锁上。
这座古塔显然是一座废弃房屋的残留物。可是借着风向,我闻到一股马的味道——如此强烈诱人的气味。要是有一头动物的话,它一定能够找到这气味的来源。我默默地转到古塔后面,发现了一个临时马厩。
这里不仅有一架漂亮的旧式马车,还有四匹出色的黑色母马。它们一点都不怕我,这真是再好不过了。我亲亲它们光滑的腰脊和那又长又软的鼻子。实际上,我对它们深爱有加。我真想花上几个小时,用我全新的感观来研究它们。
但足,我还有别的更为紧急的事情要做。
马厩里还有一个人,我一进去就闻到了他的气味,但他那时睡得正酣。我把他叫醒,发现他是个弱智的男孩,对我来说点危害也没有。
我给了他一块金币,并对他说:“现在我是你的主人了,但是我今晚还不需要你,除非替我给马上鞍。”
他完全听懂了我的话,接着告诉我马厩里并没有马鞍。说完又去打盹了。
好吧!我从马笼头上砍下一些长长的缰绳,把它们放在最漂亮的一匹母马身上,然后就这样不用马鞍驾着它飞奔而去。
我无法跟你形容这一切——我身下精神抖擞的马匹,我耳边呼啸而过的寒风,还有头上苍茫的夜空。我的身体已被铸造得如动物一般。我飞越过雪地,放声大笑,并且时不时地引吭高歌。我能唱到以前从来到不了的高音,接着转而落为颇有磁性的男中音。有的时候,我还放声大叫——只是因为高兴而已。
我真的是高兴。可是,一个魔鬼怎么会高兴呢?毫无疑问,我想骑着这匹马到巴黎去。
但我知道现在还不是时候;因为我对自己的能耐到底有多大还不甚知晓。因此,我朝着和巴黎相反的方向奔去,直到我来到一个小镇的郊区。
镇子附近没有人。我渐渐驶近一座小小的教堂,突然感觉到人的愤怒和冲动。这愤怒和冲动把我那奇特而模糊的喜悦之情击得粉碎。
我很快下马,试着从圣器室的门进去。
圣器室的门锁着,于是我穿过教堂的中殿,走到分享栅跟前。
我不清楚此时自己内心的感受。或许我希望有什么事情发生。我感到了杀气,连照明的灯光也不能将它驱除。我盯着祭坛上那长明灯的红色火光,又抬头看看有色玻璃上凝固在黑色之中的图像。
在绝望之中,我走过分享栅,把手放在圣体盒上面。我打开那小小的盒盖,伸手进去取出了圣体盖和圣体。不,这儿什么力量都没有,凭我魔鬼的感觉,我既看不到,也感觉不到。没什么东西回应我。这里所有的,只是圣饼、金币、蜡烛和灯光。
我在祭坛前面垂下了头。此时的我,看上去一定像个站在众人之中的神甫。接着,我把所有的东西又放回圣体盒,把它恢复原样。没有人会知道这里曾经发生了渎神的行为。
我从教堂一边的台阶上下来,走上另一边的台阶。那可怕的油画和雕塑深深吸引了我。我意识到自己不仅在品味着这颇具创造力的艺术品,也在欣赏着雕刻家和画家的创作过程。我发现了颜料如何把光留住,我看到了两幅作品中小小的瑕疵,我也注意到了那凸现的闪亮和出人意料的表现力。
我琢磨着这些大师们在我眼中应该是什么样的。我注视着灰泥墙壁上哪怕最简单的图形,然后跪下身子仔细端详大理石上的花纹。最后,我突然发觉自己四肢张开,双目大睁地盯着我鼻子下方的地板。
这些都毫无疑问的出自手工。我站起身来,略微颤抖了一下,落下几滴眼泪。我看着那些像是活着一般的蜡烛,感到一阵恶心。
我想我该离开这里到镇上去了。
我在镇上呆了两个小时。在大部分时间里,没有人发现我的踪迹。
对我来说,跳过花园的围墙,或是从地上跳到低矮的屋顶上,都容易得令人不可思议。
我可以从三层楼的高度往下跳,也能够用指甲和脚趾钩住石头问的裂缝顺着建筑物的侧翼往上爬。
我透过窗户往里窥视。我看见夫妇们在镶花边的床上二睡觉,婴儿在摇篮里入眠,老妇人在微弱的灯光下织补。
在我看来,这些房子都如此完善,就像一间间的玩具屋似的。这里面有很多上好的玩具,还有那精美可爱的小木椅子,刨光的壁炉架,绣花的窗帘,以及擦得干干净净的地板。
我就像一个从未食过人间烟火的人一般,热切地注视着哪怕是最简单的屋内陈设——衣钩上挂着的浆洗得发白的围裙,壁炉地板上穿破的靴子,还有窗边的水罐。
还有人……哦,那些人真是太奇妙了。
当然我闻到了他们的气味,可我并不觉得痛苦,反而心满意足。我是如此深爱着他们那粉色的皮肤,精巧的四肢,优雅的举止和所有的生活方式,好像我从未成为过他们中的一员。他们每只手都有五个手指,这真是让人惊讶。他们会打哈欠,会哭喊,睡觉的时候还会翻身。这些深深地吸引着我。
我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哪怕是最厚实的墙壁也无法阻挡。
不过,在我的这次探险中,最诡异的一点就是我能听到人们的内心世界,就像我知道被我杀死的那个恶仆的想法一样。我能了解他们的烦恼、痛苦和期待。这些就像气流一般,有的微弱,有的惊人的强大,还有的在我还没弄清来源之前就如微光一般消失了。
但从严格意义卜来说,我还不算能够与人心灵感应。
我把大部分无关紧要的思想都被排除在头脑之外,而且,当我陷入自己的沉思之时,别人哪怕再强烈的情感也无法侵入我的脑海。总而言之,我能听到的只是那些我愿意去听、足够强烈的想法。因此,有的时候,即使是灼热的愤怒对我来说都毫无意义。
这些发现对我来说不啻为重重一击,几乎让我受伤。处处映入我眼帘的平凡美景和普通人身上的光彩也是如此。但是我十分清楚地知道,在这些东西后面,隐藏着一个深渊,可能会令我措手不及、无助地坠人其中。
毕竟,我并不属于那简繁交织、温暖悸动的奇迹一般的生活。那些人都是我的受害者。
我该离开这个村庄了。在这里,我已经了解了很多。但在我离开之前,我最后做了一件勇敢的事。我无法克制自己,我必须将它完成。
我把红斗篷的领子拉高,走进小酒馆,要了一杯白葡萄酒,坐在远离火堆的角落里啜饮。这里的每个人都看看我,但这并非因为他们知道我是个超自然的生灵,而只是被我身上华丽的绅士衣服所吸引!我在酒馆里坐了二十分钟,不断地测试着自己的估计是否正确。是的,没有一个人认出我,就连给我上酒的侍应生,都没发现我的真实身份。当然了,这杯酒我碰都没碰。我的身体不能忍受它哪怕一丝的气味。可是,问题的关键是,我能骗过凡人的眼睛!我能在他们中间自由地走动!我乐滋滋地离开了酒馆,一走到树林里,我便开始奔跑。我的速度飞快,以致周围的树木和天空都变得浑然一体。我几乎飞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我停下奔跑的脚步,开始跳跃起舞。我捡起周围的石头,把它们扔得无影无踪。地上有一根大树枝,粗壮,饱含汁液。我把它捡起来,不费吹灰之力地用膝盖把它弄断。
我放声大吼,用最高音大声歌唱,然后倒在草地上大笑。
接着,我站起身来,脱掉斗篷,摘下佩剑,开始做侧翻跳,就像雷诺得剧院里的那些杂技演员那样。侧翻跳做完,我开始翻筋斗——完美的筋斗。我先向后跳,接着向前,然后是双重筋斗和三重筋斗。我竖直跳起十五英尺,然后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虽然我有些气喘吁吁,我还是想把这些技巧多做几遍。
可是,清晨来临了。
虽然这只是空气和天空中非常微小的变化,我还是察觉到了,就像地狱的丧钟在我耳边响起一般。地狱的丧钟正在召唤吸血鬼回家,沉入死亡之眠。啊,这天空是多么可爱,这模糊的钟楼是多么可爱。这时候,我脑海中显现了一个奇怪的想法,那就是,地狱中那如阳光般的明亮火光,也许将是我能再见到的惟一阳光了。
但是过去我都做了些什么呢?我思忖着。我没有想要这样,我没有想过屈服。即使马格纳斯告诉我我将死去,我也为此而跟他奋战。可是现在,我还是听见了地狱的丧钟。
到底是谁发了这个恶誓?我来到教堂墓地,准备回家。这时候,有件东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
我手握缰绳站着,看着那小小的墓地,不清楚那到底是什么。我知道,它又来了。在教堂墓地里,我清楚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我安静地站立着,听见血液在血管里沸腾。
这不是人类!它没有人的气味,而且我也感觉不到它身上有人的思想。相反,它戴着面纱,而且似乎知道我在这里,已经做好了戒备。它在观察我。
难道这是我的幻觉吗?我站在那儿,聆听着,张望着。雪地里散落着灰色的墓石,远处有一排古老的地窖,尽管比较大,尽管经过装饰,它们依然跟墓石一样残破不堪。
那个东西似乎在地窖附近游荡,我还能清晰地感觉到它向着四周的树木移动。
“你是谁?”我命令它回答我。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如锋利的刀尖。“回答我!”我更加大声地喊道。
我听见那个东西发出一阵骚动。此时,我深信不疑,它正在迅速地移动着。
我飞奔过墓地想要抓住它。它似乎在后退。虽然我在空荡荡的森林里依然什么也没有发现,但我知道我比它强,它怕我了!它怕我了,这可真奇怪。
我不确定它是肉身,还是跟我一样的吸血鬼,抑或是别的什么没有身体的东西。
“嗯,有件事情是可以确定的,”我说道,“那就是,你是个懦夫!”
森林似乎受到了刺痛,发出一阵喘息。
长久以来,我都有一种永不停息的感觉,那就是,我无所畏惧。我不怕教堂,不怕黑暗,不怕地牢里那爬满尸体的蠕虫,也不怕这森林里的奇怪的力量。我现在又清晰地体会到这种感觉。我甚至连人也不怕。
我是个非凡的恶魔!如果我曾经坐在地狱的台阶,把胳膊肘撑在膝盖上,魔鬼问我:“来,莱斯特,选个你愿意成为的魔鬼的样子,然后到地面上去,”我还能选出什么样子比我现在这样还好?我突然意识到,痛苦对我来说已经是过去时了。我不会再有痛苦。
如今,当我想起那个晚上,尤其是那个特别的时刻,我都忍不住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