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莎莉在门口犹豫了片刻,她惊艳绝伦的脸上流露出不确定的表情。
“当然可以,”我回答道,音量因为惊讶提高了八度,“请进。”
我坐起身来,挪到沙发的另一端给她腾地方。我的胃紧张得一阵痉挛,因为这个不喜欢我的卡伦默默地朝我走过来,在空位上坐了下来。我努力想要弄明白她为什么想要见我,但是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你介意和我说一会儿话吗?”她问道,“我没吵醒你或打扰你吧,有没有?”她的眼睛在扯掉床罩的床上和我的睡椅之间来回扫视了一下。
“没有,我本来就醒着,当然,我们可以说会儿话。”我不知道她是否能像我听得那么清楚一样听见我声音中的警觉。
她轻轻地大笑起来,听起来像银铃在合唱,“他让你一个人独处的时候稀罕得很,”她说,“我猜我最好最大限度地利用这个机会。”
她有些什么不能当着爱德华的面说呢?我的手在床罩边缘揉来揉去。
“请别觉得我讨厌至极,令人害怕,”罗莎莉说,她的声音很温柔,几乎是在祈求,她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说话的时候低着头看着它们,“我肯定过去我伤害你的感情够多的了,而我不想再这样做了。”
“别担心,罗莎莉。我感觉很好,怎么啦?”
她又笑了起来,听起来尴尬得有些奇怪:“我想要告诉你为什么我觉得你应该继续做人类——要是我是你的话,为什么我会继续做人类。”
“哦。”
她因为我震惊的语气微微一笑,接着又叹气:“爱德华有没有告诉你什么导致这样的结果?”她问,用手指向自己光彩照人,永生不死的身体。
我慢慢地点了点头,突然忧郁起来:“他说和我上次在天使港遇到的事情很相似,只是当时没有人来救你。”想起那一幕就令我心惊胆战。
“他真的就告诉你这些吗?”她问道。
“是的,”我说,语调由于迷惑不解显得苍白而空洞,“还有更多吗?”
她抬头看着我,微笑起来。这个表情严厉而刻薄——但是仍然美得令人赞叹。
“是的,”她说,“还有更多呢。”
她望着窗外时,我等待着她娓娓道来,她似乎正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
“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贝拉?没有皆大欢喜的结局——但是我们当中谁又有呢?如果我们的结局都很圆满,我们大家现在都会在坟墓里了。”
我点点头,尽管她尖锐的语气令人害怕。
“我曾经生活在一个不同于你现在所生活的世界,贝拉,那时候我的人类世界比现在简单得多。那是在一九三三年,我十八岁,而且长得很漂亮,我的生活十全十美。”
她凝视着窗外银色的云团,思绪飘向遥远的地方。“我的父母是彻头彻尾的中产阶级,我父亲在银行有份稳定的工作,还有我现在才意识到的他引以为傲的事——他把自己的富裕生活当成是对天赋与辛勤工作的回报,而不是承认其中也有运气的成分。那时候我也认为理所当然。在我家好像大萧条①只不过是令人烦恼的流言飞语一样。当然我也看见过穷苦的人们,那些不是那么幸运的人。我的父亲给我留下的印象是他们的麻烦是自己找来的。
“我母亲的工作就是操持家务——照顾我和两个弟弟——使房屋一尘不染,一切井然有序。显然我不仅是她最优先考虑的对象,也是她最喜欢的。那时候我并不完全明白,但是我一直模糊地意识到我的父母对他们已经拥有的并不满足,哪怕他们已经比大多数人拥有的都要多得多。他们还想要更多,他们的社会野心——想方设法挤进上流社会的人,我猜你会这样称呼他们。我的美丽对他们像是一种恩赐,他们认为美丽具有更多的潜力,比我看见的要多得多。
“他们毫不满足,但是我很心满意足。成为我自己——成为罗莎莉?黑尔令我感到兴奋不已。男人们的目光追随着我的步伐,从我十二岁那年就开始这样了,我为此感到高兴万分。当我的女性朋友们触碰一下我的头发都要发出叹息之声的时候,我也会感到欣喜若狂。我母亲为我感到自豪,我父亲喜欢给我买漂亮的衣服,这都让我备感幸福。
“我知道我想要什么,似乎也没什么阻止我得到我想要的东西。我想要被人宠爱,被人呵护。我想要有一场盛大的、到处都是鲜花的婚礼,所有人都注视着我搀扶着父亲的胳膊走在红毯上,认为我是他们见过的最美丽的新娘。羡慕对我而言就像空气一样,贝拉。我很愚蠢,也很肤浅,但是我很满足。”她微笑着,对自己的评判逗乐了。
“我父母对我的影响如此之大,我只想要富足的物质生活。我想要一座大房子,里面摆放着典雅的家具和装饰,由别人来整理打扫,有一个现代化的厨房,由别人为我们烹饪。正如我所言,我很肤浅。年轻,而且非常肤浅,我找不到任何我得不到这些东西的理由。
“我还想要几样更有意义的东西,特别是其中一个。我最亲密的朋友是一个名叫维拉的女孩,她很早就结婚了,当时只有十七岁。她嫁给了一个我父母绝对不会考虑的男人——一个木匠。一年后她生了一个儿子,他是个漂亮的小男孩,有一对酒窝,长着一头乌黑的鬈发。在我的整个人生中,这是第一次我真的嫉妒别人。”
她抬着头用那双深不可测的眼睛看着我:“那个时候和现在不一样。我和你现在一样大,但是我已经对生活中的一切作好了准备。我渴望有个自己的小孩,我想要自己的房子,想要有个下班回来就亲吻我的丈夫——就和维拉一样,只是我心中的房子和他们的不一样……”
对我而言想象罗莎莉所熟悉的世界很难。她的故事对我而言更像童话,而不是接近爱德华还是人类的时候所经历的那个世界,那个他出生成长的世界。我不知道——当罗莎莉默默地坐在这里的时候——我的世界对她而言是否会像罗莎莉的世界对我而言那样令人迷惑不解?
罗莎莉叹了叹气,她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有些不同,其中的渴望消失不见了。
“在罗切斯特①有个皇室家族——金氏家族,尽管听起来很讽刺。罗伊斯?金拥有我父亲效力的那家银行,以及镇上所有其他有利可图的产业。那就是他的儿子,罗伊斯?金二世——”说这个名字的时候她的嘴巴扭曲在一起,话从她的牙缝中挤了出来,“第一次见到我时的情形。他就要接管银行了,所以开始视察不同的职位。两天后,我妈妈故意忘记给我父亲带午餐便当。我还记得当时令我迷惑不解的是她坚持让我穿上白色的欧根纱①长裙,卷起头发送饭到银行去。”说到这里,罗莎莉毫不风趣地大笑起来。
“我并没有注意到罗伊斯注视我的眼神有什么特别之处。每个人都关注我,但是那天晚上,首先送来的是玫瑰花,每天晚上我们卿卿我我的时候,他都会送给我一束玫瑰。我的房间里到处都插着这样的花儿,我走出房间,身上几乎都要散发出玫瑰花的香味了。
“罗伊斯也很英俊,他的头发比我的头发颜色要淡一些,有一双淡蓝色的眼睛。他说我的眼睛像紫罗兰,这样它们就在玫瑰丛中显得更加出众,更加超凡脱俗了。
“我父母同意了——这种说法还是很婉转的。这就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一切,而罗伊斯似乎也拥有我所梦想的一切,童话中的王子的出现会使我变成公主。我所想要的一切,然而这还是没有超出我所期望的,我们认识不到两个月就订婚了。
“我们两个人相处的时间并不长。罗伊斯告诉我他工作上的担子很重,而且,当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他喜欢别人看着我们,看着我挽着他的胳膊,我也喜欢那样的感觉。总是有很多晚宴、舞会,还有很多漂亮的衣服。当你是国王的时候,每扇门都向你敞开了,每一卷红地毯都铺开了迎接你。
“我们订婚的时间并不长。各种计划都是为了举办一场最盛大、最壮观的婚礼,这也将成为我想要的一切,我完全沉浸在幸福之中。当我拜访维拉家的时候,我不再感到嫉妒。我在脑中想象着自己那些金发的孩子们在金氏家族那巨大的草坪上玩耍时的情景,我为此同情她。”
罗莎莉突然停了下来,紧紧咬紧牙齿。她的反应把我从她的故事中拉了出来,我意识到恐怖的事情就在不远处了。不会有皆大欢喜的结局,正如她先前所说的。我不知道是否这才是她为什么比其他人心中有更多怨恨的原因——因为当她的人类生命戛然而止的时候,她离自己想要的一切已经触手可及了。
“那天晚上我在维拉家里,”罗莎莉轻声说着,她的脸庞像大理石一样光洁、坚硬,“她的小亨利真的很惹人喜爱,一直笑个不停,露出两个小酒窝——他刚刚学会坐。我走的时候维拉送我到门口,怀里抱着小孩,她丈夫手搂着她的腰站在她身边。当他以为我没注意的时候吻了她的脸颊,这令我心烦意乱。当罗伊斯吻我的时候,这种感觉不一样——不知道为什么不是这么甜蜜……我没理会这种想法。罗伊斯是我的王子,某天,我会成为王后。”
在月光下很难说清楚,但是她的白得像骨头似的脸变得更加苍白了。
“街上很黑,路灯已经亮了起来,我没有意识到已经这么晚了。”她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继续娓娓道来,“也很冷,对四月底来说那是非常冷的。我们的婚礼就在一个星期之后,我急匆匆地赶回家的时候一直担心天气变化——我清清楚楚地记得这一点。我紧紧抓住这一点……刚开始的时候,我从没想过其他的事情。我也记得这一点,当如此多美好的回忆完全黯然退色的时候……”
她叹了叹气,又开始低声诉说起来:“是的,我很担心天气变化……我不想婚礼得挪到室内……当我听见他们的声音的时候离我家只有几条街了。一群男人站在一根熄灭的街灯下,笑声雷动,醉醺醺的。我真希望我叫父亲来接我回家,但是离家的路那么近,好像太傻了。接着他叫了我的名字。
‘罗丝!’他大叫着,其他人愚蠢地大笑着。
“我没意识到这群酒鬼穿得那么好。是罗伊斯和他的一些朋友,那些有钱人的儿子。
“‘这是我的罗丝!’罗伊斯大叫着和他们一起狂笑,听起来一样愚蠢,‘你迟到了,我们很冷,你让我们等了那么久。’
“我从来没见过他喝醉过。他只是偶尔喝杯酒,在晚宴上。他告诉我他不喜欢香槟,我没意识到他对什么东西更加情有独钟。他交了个新朋友——一个朋友的朋友,从亚特兰大①来。
“‘我跟你说过什么,约翰,’罗伊斯吹嘘道,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到他身边,‘难道她不比你们佐治亚州②的漂亮妞儿们好看吗?’
“叫约翰的那个人是黑头发,皮肤晒得黝黑,他打量着我就像我是他要买的马一样。
“‘很难讲,’他慢腾腾地说道,一副懒洋洋的模样,‘她裹得紧紧的。’
“他们都大笑起来,罗伊斯和其他人一样。
“突然,罗伊斯一把从我肩上撕下夹克——这是他送给我的礼物——砰的一声铜纽扣全部掉了下来,撒落在街上,满地都是。
“‘让他看看你长得怎么样,罗丝!’他又大笑起来,接着把我头上的帽子撕破了。扎在我发根上的别针刺痛了我,我痛苦地大叫起来。他们似乎乐此不疲——听见我痛苦的声音……”
罗莎莉突然看着我,好像她忘记了我的存在一样。我确信我的脸和她的一样白,除非我的脸吓得变绿了。
“我不会逼你听接下来发生的事情的,”她平静地说道,“他们把我扔在街上,踉踉跄跄走开的时候仍然在得意洋洋地大笑。他们以为我死了,他们还讥笑罗伊斯说他得再找个新娘了,他哈哈大笑着说他得首先学会有耐心一点儿。我躺在马路上等待着死亡的到来,天很冷,尽管我疼痛难忍,让我惊讶的是这种痛居然还能让我感到不舒服。开始下雪了,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死,我急不可耐地等待着死亡快来结束我的痛苦。已经那么久了……就在那时,卡莱尔发现了我。他闻到血腥味,就过来查看了。我模模糊糊地记得他检查我的状况,想救我的时候让我有些烦躁不安。我一直都不喜欢卡伦医生、他的妻子及兄弟——那个时候爱德华假扮成他的弟弟。他们都比我漂亮,特别是这些男人也是这么好看,这令我非常不高兴,但是他们没有融入社会,不和人打交道,所以我只见过他们一两次。我以为我已经死了,当他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背着我一起跑的时候——因为他的速度——感觉就像我在飞一样。我记得我感到惊恐万状的是痛苦还没有停止……接着我来到一个明亮的房间,那里很温暖。我慢慢地奄奄一息了,我很感激痛苦开始变得越来越不明显了,但是突然某个尖锐的东西刺痛了我,我的喉咙,我的手腕,还有我的脚踝。我惊恐地尖叫起来,想他把我带到这里来是为了带给我更多的伤害。接着我全身像火一样燃烧起来,我已经对其他的一切都不在意了。我开始求他杀死我。当埃斯梅和爱德华回到家的时候,我也求他们杀死我。卡莱尔坐在我旁边,他握着我的手说他很抱歉,并且答应我就快结束了。他告诉了我一切,有时候我在听。他告诉我他的真实身份,还告诉我我在变成什么,我不相信他的话。每次我尖叫的时候他都会向我道歉,爱德华一点儿也不高兴。我记得他们在讨论我,有时候我会停止尖叫,尖叫根本不起作用。
“‘你在想什么,卡莱尔?’爱德华说,‘罗莎莉?黑尔?’罗莎莉学爱德华不耐烦的音调,模仿得惟妙惟肖,我不喜欢他说我名字时的态度,就好像我有毛病一样。
“‘我不能让她死,’卡莱尔平静地说,‘这太——太可怕,太可惜了。’
“‘我知道。’爱德华说,我想他的话听起来有些瞧不起人,这令我很生气。那时候我不知道他真的可以看见卡莱尔所看见的一切。
“‘是非常可惜,我不能让她那样留在那里。’卡莱尔轻声地重复道。
“‘你当然不能。’埃斯梅也同意道。
“‘人总是要死的,’爱德华生硬地提醒他,‘难道你不认为她太惹人注目了?金氏家族会到处寻找她的——没有人会怀疑谁才是真正的魔鬼的。’他咆哮道。
“令我开心的是他们似乎知道罗伊斯所犯下的罪行。我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就要结束了——我正变得更加强壮,那也是为什么我能够注意到他们在说什么的原因。疼痛开始从我的指甲缝中逐渐消失。
“‘我们该拿她怎么办?’爱德华厌烦地说——或者,至少在我听来是这样。
“卡莱尔叹着气说,‘那当然取决于她了,她或许希望按照自己的方式生活。’我已经足够相信他之前告诉我的话了,他这样说令我感到恐惧。我知道我的人生已经结束了,对我而言已经没有回头路。我无法忍受独自一人的想法……疼痛终于结束了,他们又向我解释了我是什么,这一次我相信了。我感觉到我的饥渴,我坚硬的皮肤;我看见我闪闪发光的红眼睛。
“如我这么肤浅,当我第一次看见镜子里的自己时我感到好多了。尽管我的眼睛是红色的,我是自己曾见过的最美丽的人。”她自我解嘲地笑了一会儿,“过了一段时间我才开始把发生在我身上的一切归咎到我的美丽——让我看清这其中的诅咒。希望我以前……好,不是很丑,但是很正常,就像维拉一样。这样那时就有可能嫁给爱我的某个人,生几个漂亮的小孩子,那真的是我想要的一切,一直如此,到现在这都不算要求太多。”
她若有所思地过了片刻,我不知道是否她又忘记了我的存在。不过就在那时她对我微微一笑,表情突然变得兴高采烈起来。“你知道我的记录差不多和卡莱尔一样干净,”她告诉我,“比埃斯梅的都要好,比爱德华的要好一千倍,我从未尝过人类的血。”她骄傲地宣布道。
她明白了我脸上露出的迷惑不解的表情,因为我弄不清楚她的记录为什么只是“差不多”干净。
“我确实谋杀过五个人,”她沾沾自喜地告诉我,“如果你真的能把他们称之为人类的话,但是我非常小心翼翼以免他们的血洒落出来——我知道我无法抗拒这种诱惑——而且我才不要他们身上的任何东西流淌在我身体里,你知道的,我把罗伊斯留在了最后。我希望他会听说他朋友们死亡的消息,而且清楚地了解、知道他将要面临的是什么。我希望恐惧会令他余下的生命更加糟糕,我想这一招奏效了。当我找到他的时候,他躲在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里,外面有一扇像银行的拱顶一样厚的门,门口还守着全副武装的保卫。哎哟——杀了七个人,不过只用了几秒钟。
“我的行为造作得极为引人注目,真的有些小孩子气。我穿着那件我在婚礼上要穿的婚纱,他看见我的时候尖叫起来。那一夜他尖叫了很多次,把他留在最后是个好主意——这使我更容易控制自己,使这一切来得更加不疾不徐……”
她突然停顿下来,朝下瞟了我一眼,“我很抱歉,”她窘迫地说道,“我吓到你了,是不是?”
“我很好。”我撒谎说。
“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别担心。”
“我很惊讶爱德华没告诉你更多这样的事情。”
“他不喜欢谈论别人的故事——他觉得那样好像是泄露别人的秘密,因为他听见的内容比他们想要让他听见的要多得多。”
她微笑着摇摇头:“我或许应该赞扬他。他的确非常正派,不是吗?”
“我想是的。”
“我敢这么说。”接着她叹着气说,“我对你一直也不公平,贝拉。他有没有告诉你原因?或许那是太隐私的事情?”
“他说那是因为我是人类。他说对你而言让你们圈子以外的人知道此事更加困难。”
罗莎莉悦耳的笑声打断了我:“现在我真的要感到内疚了。他真的对我非常非常友善,比我应得的要多得多。”她笑起来的时候似乎要温暖一些,就好像她放下了她以前在我面前从未放下过的警惕一样,“这个男孩子简直是个骗子!”她又大笑起来。
“他撒谎了?”我问道,突然变得机警起来。
“噢,这样说或许太言过其实了,他只不过没有告诉你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告诉你的是真的,现在甚至比以前更加真实。然而,那时候……”她停了下来,神经兮兮地咯咯地笑起来,“真的令人很难堪。你瞧,起初,我嫉妒多半是因为他要你而不是我。”
她的话令我喉咙里一阵战栗。坐在银色的月光里,她比我能想象出的任何东西都美丽,我无法与罗莎莉相媲美。“但是你爱埃美特……”我小声咕哝道。
她来回地摇着头,好笑地说道:“我并不是想要爱德华那样对我,贝拉。我从来都没这么想过——我把他当哥哥一样来爱,但是从第一次我听见他说话起他就让我很不舒服。不过,你得了解——我那时太习惯别人想要我了。而爱德华对我毫不感兴趣,这令我很挫败,刚开始的时候甚至令我非常不快。但是他从来没想要过任何人,因此这没让我烦恼多久。甚至当我们第一次在纳达里峰遇见坦妮娅家族时——那么多女性!——爱德华从来没有表现出对谁情有独钟。后来他遇见了你。”她看着我,流露出迷惑不解的眼神。我并没有完全注意。我在想爱德华和坦妮娅,还有所有的那些女性。我闭紧嘴唇绷成一条线。
“并不是你不漂亮,贝拉,”她说,对我的表情会错了意,“但是这是意味着他觉得你比我更有吸引力。我太爱慕虚荣了,所以那时我很介意。”
“但是你说了‘起初’。这仍然不……令你烦恼,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们都知道你是这个星球上最漂亮的人。”
我因为不得不说这些话大笑起来——这太明显了。罗莎莉需要这样的抚慰真的太奇怪了。
罗莎莉也大笑起来:“谢谢,贝拉。不,这不再令我烦恼。爱德华一直有些奇怪。”她又大笑起来。
“但是你还是不喜欢我。”我低语道。
她的微笑逐渐消失了:“对此我很抱歉。”
我们坐着沉默了一会儿,她似乎并不想继续说话。
“你会告诉我为什么吗?我做了什么……”她很生气我使她的家人——她的埃美特——身处险境吗?一次又一次。先是詹姆斯,现在又是维多利亚……
“没有,你没有做什么,”她低声说,“到目前为止还没有。”
我盯着她,一脸迷惑。
“难道你不明白吗,贝拉?”她的声音突然比之前更加激动了,甚至比她讲述自己不幸的结局时都要激动,“你已经拥有了一切。你还有整个人生就在你眼前——我所想要的一切,而你却打算把它抛弃。难道你不明白我宁愿用我所拥有的一切来换取你现在所拥有的吗?你有我没有的选择,而你却要作出错误的选择!”
她可怕的表情令我畏惧,我意识到我的嘴巴吓得张开了,我猛地一下把它闭拢了。
她凝视着我看了好久,慢慢地,她眼中的炽热渐渐隐退了,倏地一下她的脸红了,“我之前很确定我能平静地说这些话呢,”她摇摇头,似乎因为刚才的情感喷发而有些眩晕,“只是现在比那时候更加困难,当不再有虚荣之后。”
她默默地看着月亮。过了好久,我才有足够的勇气打断她的沉思:“如果我选择继续当人类,你会更喜欢我一些吗?”
她的思绪又转回到我身上,双唇抽搐着变成了一抹淡淡的微笑:“或许吧。”
“不过,你还是得到了一些幸福啊,”我提醒她,“你得到了埃美特。”
“我得到了一半,”她露齿一笑,“你知道我从一头正在抓伤他的熊爪下救回了他,然后把他带回家让卡莱尔救他,不过你能猜到为什么我会阻止熊吃掉他吗?”
我摇摇头。
“他有一头黑色的鬈发……还有一对酒窝,哪怕是在他痛苦地做鬼脸的时候都会露出来……那种不相称的纯真,似乎在成年人的脸上显得极为不和谐……他使我想起维拉的小亨利,我不想他死——非常不想,尽管我憎恨这样的生活,我还是自私到让卡莱尔为我改变他,我比我应得的要幸运一些。埃美特就是我想要的一切,如果那个时候我足够了解自己,知道该要什么的话。而且,够奇怪的是,他也需要我,这方面发展的比我能够希望的还要好。但是除了彼此之外,我们不会拥有更多的人了。我再也不可能坐在某个地方的阳台上,他头发灰白地坐在我身边,子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了。”
她的微笑现在很友善:“这听起来很超乎寻常,是不是?在某方面,你比我在十八岁的时候要成熟得多。但是在其他方面……有很多事情你很可能从未认真地考虑过。你太年轻了,不知道十年后,十五年后你想要什么——太年轻了因而能够不假思索地放弃一切。我不想你轻率行事,有些事一旦做了就没法回头了,贝拉。”她拍了拍我的头,但是这个动作感觉并不高傲。
我叹了叹气。
“只要你稍微考虑一下,一旦这样做了,就没法回到从前了。埃斯梅努力把我们当成替代品……爱丽丝不记得她还是人类时的事情,所以她不会想念……不过,你会记得的,你要放弃许多。”
但是我会因此得到更多。我没有大声说出来,“谢谢,罗莎莉。了解……更好地了解你很好。”
“我抱歉一直像个魔鬼一样,”她露齿一笑,“从现在开始我会注意自己的行为的。”
我也冲她露齿一笑。
我们虽然还不是朋友,但是我很确定她不会再那么讨厌我了。
“我现在要让你睡觉了,”罗莎莉的眼神一下飘到床上,她的嘴唇抽动了一下,“我知道他这样把你锁在这里让你挫败不堪,但是他回来的时候别让他为难。他爱你比你知道的还要深,不在你身边令他惶恐不安。”她默默地起身,像鬼魅一样悄无声息地移到门边,“晚安,贝拉。”她随手关上身后的门的时候轻声说道。
“晚安,罗莎莉。”我低声说道,不过已经晚了。
在那之后过了很久我才睡着。
当我真的睡着后,做了个噩梦。我爬过一条并不熟悉的街道,那里漆黑一片,路面上的石头冷冰冰的,雪花轻轻飘落,身后留下一条血迹,一个身穿白色长裙的天使像影子一样满眼憎恨地注视着我往前爬。
第二天早上,爱丽丝开车送我去学校的时候,我脾气暴躁地盯着挡风玻璃。我觉得自己毫无睡意,这使我因为囚禁而产生的烦躁更加强烈了。
“今天晚上我们要去奥林匹亚那边,”她答应我,“那会很好玩的,对不对?”
“为什么你不直接把我锁在地下室,”我建议,“忘掉糖衣般冠冕堂皇的理由呢?”
爱丽丝皱着眉头:“他会把保时捷收回去的,我没做好工作,你应该玩得开心。”
“不是你的错,”我低声说道,我不能相信我实际上感到很内疚,“午餐的时候见。”
我拖着沉重的步伐去上英语课。没有爱德华在身边,一天铁定是非常难以忍受的。第一节课我心里一直不高兴,非常明白我的态度无济于事。
下课铃响的时候,我毫无兴致地站了起来。迈克就站在门口,为我打开门。
“这个周末爱德华去徒步了?”我们走出教室来到毛毛细雨之中时,他礼貌性地问道。
“是的。”
“今晚你想做什么?”
他怎么听起来还心存希望呢?
“不能,我已经安排睡衣晚会了。”我不满地说。他揣测我的心情的时候,奇怪地看了我一眼。
“你是谁……”
迈克的提问被我们身后停车场那边突然爆发的咆哮声打断了。人行道上的所有人都转过身来看,当聒噪的黑色摩托车哧的一声在水泥路边上突然停下来,发动机还在咆哮的时候,他们都难以置信地盯着眼前的一切。
雅各布急切地向我挥手。
“快跑,贝拉!”他在发动机的咆哮声中大声叫嚷。
我僵立在那里,好一会儿没弄明白怎么回事。
我迅速地看了一眼迈克,知道我只有几秒钟的时间。
爱丽丝在公共场合能在多远的范围内控制我呢?
“就说我真的很难受,回家了,好吗?”我对迈克说,我的声音里充满突如其来的兴奋。
“好吧。”他咕哝道。
我飞快地啄了一下迈克的脸颊:“谢谢,迈克,我欠你一个人情!”我拔腿跑开的时候叫道。
雅各布大笑着加大马力。我跳上他的摩托车,双臂紧紧地抱住他的腰。
我看见爱丽丝了,她僵硬地站立在食堂的边缘,双眼冒着怒火,牙齿紧紧地咬住嘴唇。
我朝她投去一个祈求的眼神。
“抓紧。”雅各布大声叫道。
他在高速公路上加速的时候,我把脸藏在他的背后。我知道当我们到达奎鲁特边界的时候他就会减速,我只需要坚持到那里。我在心中默默而热诚地祷告爱丽丝不会跟过来,查理不会碰巧看见我……
当我们到达安全地带时,这是显而易见的:摩托车慢了下来,雅各布也坐直了狂笑起来。我睁开眼睛。
“我们成功了,”他大声叫道,“越狱也不错,嗯?”
“想得好,杰克。”
“我记得你说过那个疯子一样的吸血鬼不能预测到我要干什么,我很高兴你没有想到这一点——不然她就不会让你上学了。”
“那就是为什么我没有考虑的原因。”
他满怀胜利地大笑起来:“今天你想做什么?”
“什么都可以!”我也大笑着回应他,获得自由真是好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