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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美女灵蛇

    却说段思凤自正号彩凤令主之后,一天,闲中无事,不觉来到后园,看着繁盛的花木,排遣胸怀,不知不觉走进了钟山的腹地奥区。

    蓦地,只见一点白影,连声悲鸣,冲天而起。

    以她锐利的双目,虽只一瞥之间,就已看清那是一只苍鹰般大的白色猛禽,铁爪钢缘,火眼金睛,看来神骏非凡。

    那白色猛禽在空中盘飞了二周,蓦地双翅一束,带着一连串清脆的鸣声,向原来飞起的地方,猛扑而下。

    段思凤移目视之,只见那地方长着碧油油的青草,还有好几株合抱大树,把目光挡住,看不出草丛里还有什么东西。

    说时迟,那时快,“呼”的地声,白禽重又冲天而起,这次因为起的匆骤,而又好像在躲避草丛中某件凶物的追袭,因此当飞起时,左翼扫在大树的枝干上,“咔嚓”一声,那枝干竟被它铁翼扫折,但那禽儿也飘落了二根长长的羽翎。

    那白禽长得既神骏又可爱,段思凤早就动了爱怜之念,见状不由“嗳呀”出声,脸上浮起痛惜之容。

    白禽也看到了她,缓缓向她飞来,鸟头连点,把个段思凤高兴得直跳,刚想伸手去接,却见白禽倏然返飞,鸣叫连连,直向草丛中扑下。只见白影稍落即起,倏忽之间,重又扑下,就在这块草丛附近,起落盘飞不已,仿佛和什么东西在恶斗似的。

    段思凤听得草丛中也有鸣声传来,和白禽鸣声一模一样,只是微弱得多。

    此时她才知道敢情白禽还有一个同伴,不知被什么厉害东西所伤,因此才奋不顾身的飞扑不已。

    她施展移形换位的轻功,刚向前挪了二步,蓦闻白禽一声急鸣,身形冲天而起,紧跟着一条通体蓝光闪闪长的三尺多的小蛇,刷地一声,弹射而起,那去势之快,较白禽更有过之。

    这一白一蓝的二条影子,几乎首尾相衔般飞射而起,段思凤不由大吃一惊,她看出蓝鳞毒蛇,体积虽小,但毒性极烈,尤其是动作迅疾如电,分明禀赋怪异,厉害无比。自己再不出手解救,白禽非死在它的毒吻之下不可。

    只见她倏然出手,双手一拂一扬之间,射出三点银色光芒……

    她发射暗器的手法,传自东极五奇中的烈火神君,何等神奇。说时迟,那时快,暗器中除了打向七寸的那枚,被蓝蛇偏首避过外,其余的二枚,劈劈拍拍地一齐打在蓝蛇身上,但它反弹而起,竟然丝毫无伤。

    段思凤微微一楞,戒心立起,要知她目前一身功力,在江湖上鲜有其匹。她所发射的暗器,就是一块铁板也要被打得凹了下去,想不到那蓝蛇竟然若无其事。

    其实这蓝蛇乃是道书中所记载的“菩萨蓝”毒蛇。这种“菩萨蓝”禀天地间至淫至毒之气生成,初生之时,就有八寸来长,以后每隔十八年蜕一次壳,长大一寸,像这一条有三尺四、五寸长,怕不有五百多年气候。

    当此物长到一尺四寸时,就知道吸收日精月华,每当子午二时,对着日月吐纳,修炼内丹。一身皮鳞,坚逾精钢,除非像“干将”“莫邪”等神物利器,休想动它分毫。

    尤其这菩萨蓝心思灵慧,凶狡异常,普通就是号称高手之流,遇上了它,也休想活命。

    而和菩萨蓝飞腾扑斗的白禽,乃是天山北路所产的“雪雕”,也是两间灵气所种的灵禽,两翼风云,飞行极速,生就钢喙铁爪,普通木石,被它爪喙略施,立刻碎裂。它的体积虽小,但爪喙之利,力量之雄,就是虎豹熊象,遇到了它,亦非被生生裂死不可。

    闲话表过,且说段思凤见菩萨蓝中了暗器,只把它的身子击落地上,竟然一点伤都没有,不由惊得一呆。其实菩萨蓝自出生以来,还没有吃过这种苦头呢,只觉得被敌人暗器击中之处,连骨节都隐隐发痛,不由急怒得连声嘘叫,迅捷地向段思凤游去。

    段思凤连忙撤出银笛,蓦地一挥,响起一阵龙吟虎啸之声,菩萨蓝仿佛看出厉害,游行的速度慢了下来,头上碧光荧然的双目,一瞬也不瞬地盯注着段思凤。

    段恩凤从小就讨厌蚊虫蝎子等类的毒物,但当他细看了菩萨蓝二眼之后,却觉得它长相非但不讨人厌,而且还很讨人喜欢,尤其是一身蓝鳞,光彩交耀。游行时的动作,有说不出的舒徐美观。

    她不觉引发了童心,满腔杀机,一齐泯除。

    这时,她看到了灵禽雪雕翩然飞落草丛,双爪抱了另一只雪雕,举翅高飞,刹时间已经去远,看不见了。

    她心中浮起惆怅之感,蓦然她发现蓝光一闪,“飕”的一声,菩萨蓝劲射而来。她不由得大吃一惊,笛随身转,涌起千重银光,护住全身。却见那菩萨蓝腾跃如龙,身子一扭一屈间,竟然从银光间隙中,窜攻进来。

    这一下,确是出手段思凤意料之外,幸好她功力奇高,出手把式精微奥妙,在这危机一发之间,右手银笛,蓦化“玉鳞怒飞”之式,洒出千万点银光,却每一点银光均指向菩萨蓝的“七寸”及全身关节之处,紧跟着左手突然向外一挥……

    那菩萨蓝的确是通灵异物,身在空中,竟然尚知趋避,但它毕竟是畜牲,没有学过武功,避过了右手笛招,却被段思凤左手掌力,挥得直弹出二、三丈去。

    段思凤得了灵蛇,但却不知如何制服,心下郁郁,突地想起新近从苗人手中得到一本解毒小书、何不找出看看?

    她伸手翻出那绢册,细一打量,那绢册才只十多页,封面上四个龙飞凤舞的金紫色大字“百毒真经”,信手揭开,里面都是蜜蜜麻麻的蝇头小字,畅论采毒炼毒用毒解毒的各种口诀和方法,段思凤才看了几页,不由大大震动,这里面所载之学,直是发人之未发,道人之未道,只是未免歹毒了点。书后的附录内,记载着训豢各种毒物的奇技妙法,段思凤仔细看完,不由眉头紧锁。

    她想起听人说过,苗人训豢祭炼毒虫的方法,训练完毕后,毒虫和人几成一体,能随着养虫人的心念,杀伤对头,但倘若遇到更厉害的对头,毒虫被人伤害,施虫人也连带受伤,甚且有生命之忧。

    段思凤神色凝重,想了许久,叹道:“虽然如此,但菩萨蓝乃是千载难逢可遇难求的灵物,倘若不把它收服,杀之未免可借,弃之又恐流毒人间……唉!只得冒险一试了……”

    于是,段思凤略为把身边的事交代一下,把一切事务,暂时交由阴阳戟杜一瓢及洞庭四十八寨总寨主吴耿忠两人处理,她忧心忡忡地找了一间静室,室内准备了应用药物,然后把门窗紧封密闭,取出装有菩萨蓝的铜管,开始依书上之法调理。

    段思凤深深吸一口真气,提聚全身功力,然后极其缓慢的揭开铜盖,只听得“嘶”地一声,一道蓝光,十分迅疾的窜出来,落地之后,露出全身,果然是全身被蓝色细鳞密密裹住的菩萨蓝。

    只见蓝蛇极其迅疾的绕段思凤连转一圈。倏然长尾一点,箭也似笔直劲射而来。却见段思凤不躲不架,只用双掌略护面门,那菩萨蓝蛇吻开阖,利齿隐然森烈,一口咬向段思凤右肩。

    只见她身上所穿的衣服,在这电光石火之际,像吹气似的胀大开来,菩萨蓝利齿一合,就已大感不妙,急思跃退时,却被对方双手齐舒,轻巧巧的扣住七寸要害,另一只手却紧紧扣住蛇尾部份。

    原来段思凤身上所穿的,乃是一件天蚕丝所织成的宝衣,称为“天孙锦”,陆庄群英会上,她曾仗此挡住了暗器之王裴天心所制的“天心攒月弩”的攻击。

    段思凤的手劲奇大,更且十指之上,把全身的内家劲力,一齐凝贯上去,但兀自觉得菩萨蓝挣扎的劲力奇大无比,几乎把握不住。

    她迅疾地走到屋角,那里有一只巨口陶盆,掀开盆口布,一股雄黄酒香直冲出来,段思凤缓缓地将菩萨蓝提放到盆口之上,只要一松手就可以把它浸在雄黄酒中。

    菩萨蓝停止了挣扎,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里,摘下几颗珠泪,向着段思凤连连点头不已。

    段思凤知道它心里害怕,已有降伏的意思,要知雄黄一物,天生是各种蛇虫的克星,目前菩萨蓝身落人手,只要一浸入酒中,就将死于非命。

    段思凤冷笑一声,喝道:“大胆孽畜,还不速速归顺……”

    仿佛能听懂说话似的,它又连连点头,喉中“咯咯”作声,仿佛有什么东西想吐出来而又吐不出来似的。

    段思凤哑然失笑道:“你七寸要穴被我扣住,内丹当然吐不出来了。”

    菩萨蓝连连点头,原来这菩萨蓝要对一个人降顺的话,倘若能够自动吐出内丹,呈献给某人,就表示把受丹者当作他终身侍奉的主人,但吐出内丹后的菩萨蓝,功力大减,而且在短时间内无法恢复。

    段思凤转念又道:“但扣住七寸的手一放,我就制你不住,那时就不会吐丹给我了……”

    菩萨蓝虽然未必真正懂得段思凤的意思,但从对方的神色中,也能窥知一二,只见它怕得混身微微颤动,豆大的泪珠,一颗颗地滴下来。

    老实说,段思凤是很喜欢菩萨蓝的,见它害怕惊颤的模样,觉得大大地不忍心起来,叹口气道:“怪可怜的,我放了你吧!”手一松,把它放了。

    菩萨蓝连连地吸了二口气,仿佛已经恢复了过来,一双眸于精芒连闪,看不出是畏惧抑是愤怒。

    段思凤知道它一定不服气,在百毒真经里面说,使菩萨蓝心悦诚服而降伏之方法有二种,其一,因它恩怨观念极重,倘若对它有恩,它就终身臣服,接受役使,另一种方法,就是用各种巧妙奇计或真实功力,连番将之击败,使它产生无法与抗的心情,也能将之收服,但菩萨蓝是何等厉害之物,因此古往今来,还没有人用过第二种方法。

    段思凤自恃艺高,更兼有宝衣护身,腰间银笛,可断金玉,因此决意一试……

    这时菩萨蓝脱身以后,对段思凤大为畏惧,绕圈缓缓游动,段思凤也不敢丝毫放松,随着对方游动的身形,缓缓旋转,口里还连连道:“拿来啊!拿来啊!”

    她当然是叫对方把内丹吐给她。

    菩萨蓝置之不理,蓦地段思凤在缓缓打旋之时,脚跟不知怎的略一停顿。就在这时,菩萨蓝蹈隙而入,身形疾然跃起,电射而来,来势之猛,使人一见就可以看出它已尽全力。

    在这刹那间,段思凤迅疾的抽出银笛,身形轻快地腾跃而起,银笛伸缩间,洒出点点银花,只听得“嗤嗤”连声,菩萨蓝身上坚逾精铜,刀剑不入的鳞甲,竟被活生生地刮下二片,鲜血涌溅。

    这还是段思凤手下留情,否则以银笛的锋利,菩萨蓝只怕会被拦腰截成二段。

    “啪”地一响,菩萨蓝跌落地下,迅疾的股成一圈,一颗蛇头高高昂起,红信吞吐,嘘嘘怪叫不已。它自从出生到今,只怕从来也没有吃过这么大苦头呢!

    段思凤知道这时的小蓝蛇,心里是又恨又怕,但一定还不服气,因此缓缓地走近去,伸出一只手道:“怎么样,给我吧?”

    菩萨蓝急得身子微颤,阔腮一张一张的。段思凤暗自警惕,知道菩萨蓝不到万不得已是不愿喷毒伤人的,一来这是它的天性如此,二来因所喷之毒乃是本身丹元所化,每喷一次,功力就减削若干,所以不是生死关头,轻易决不喷出。

    但目前可说是这条蓝蛇五百年来从未遇到的生死危机,段思凤深深提防,小心翼翼地走近蓝蛇,蓦地推出一掌。这一掌她虽是试探性质,但威势已是强极一时,只见一股劲飚疾卷出去,掌力凝重有类实物。

    却见菩萨蓝尖锥似的脑袋略一伸缩,竟已破解了这一掌,身形没有移动一分一毫。

    段思凤大感奇怪,小蓝蛇破解掌力的身法,竟是一招绝妙的奇招。要知道段思凤刚才这一掌,虽然未尽全力,但威势岂是小可,就是像洞庭四十八寨总寨主吴耿忠之流,虽然威镇一方,列为当世武林罕见高手,但也无法如此轻描淡写地化解这一招。

    这一来,段思凤对菩萨蓝的兴趣更高了,像这样的通灵异物,若能真正收服,再根据蓝蛇的体质身法,把师父二门的嫡传绝技,择而传授,将是自己称雄武林的最有力助手。

    她想到这里,微微一笑,右手铁笛,缓缓探出,笛尖距蓝蛇尚有二、三尺时,蓦地振脱一抖,化为十多点银色精光,电疾罩落。

    小蓝蛇矫健如龙,横移二尺,避过一击,紧跟着电光石火般腾射而起,直取段思凤面门,来势之疾,无与伦比。

    这正当段思凤出招前攻,本身防御出现空隙之时,菩萨蓝竟能抓住这刹息将逝的好机,足见通灵慧敏,厉害无比。

    就在这人蛇即将相撞之际,段思凤奋腕一抖,“锵”地大响一声,那根银笛霍地暴长四、五尺,奇巧绝伦的点在菩萨蓝尾部,又生生地刮下一片鳞甲。

    菩萨蓝腾身疾退,左晃右闪地连变了三、四个方向,倏然银光耀眼,又被轻轻点中蛇脊,鳞甲翻裂、奇痛刺骨。

    这时,段思凤使出混身解数,手中兵器倏长倏短,变化万千,所用招式,有时横扫直击,武勇绝伦,菩萨蓝在这片刻之间,竟连续被点中了十次,每点中一次,一定挑破一块蛇鳞,直痛得菩萨蓝惨嘘连声,哀号不已。

    段思凤攻了十多招以后,倏然向后跃退,伸出左手摊开,冷冷说道:“快点献出来,否则别怪我下手毒辣……”

    菩萨蓝好容易获得休息,萎顿地缓缓游近,一双眸子注视着段恩凤银笛,露出又恨又怕的神色。

    段思凤又冷笑一声,却见菩萨蓝蛇吻开处,吐出一颗大如鹅卵般蓝色东西,十分缓慢的飞过来。

    段思凤心中大喜,身形疾跃而起,一把将之攫在掌中,低头一看,那蓝色东西已经缩小了一大半。变成一颗鸽蛋般大的蓝色宝珠,光华闪闪。一眼望去,珠内水云流转,一层层的竟不知道有多深……

    段恩凤心中大喜,从身边取出一个黑色的小丝翼,将蛇珠放入,只见蓝色光华,隐隐从丝囊中映射出来。于是她随手将之藏入身侧的百宝囊。

    回头再看那条小蓝蛇菩萨蓝,周身血痕处处,萎顿异常地盘伏在她的脚侧,昂着个头,眸子中射出乞怜与驯服的光芒。

    段思凤觉得心里一痛,反倒十分可怜菩萨蓝起来,心里很想把宝珠还它,但一想起书中的告诫,还了宝珠之后,只怕菩萨蓝会乘机逃走,不再受她役使了。想到这里,她只得暂时硬起心肠。

    这也是段思凤福至心灵,才能得到这条通灵异物,否则只要把宝珠一还给它,只怕不但要乘机逃走,甚至反噬一口都说不定。

    从此之后,段思凤一有时间,就训练这通灵的蓝蛇与白禽。这一天,她与姑射仙子韩绛梅、汉江玉女冯芸芸师徒二人,在后园中调弄菩萨蓝和雪雕为戏,却见蝴蝶剪欧阳叔英之徒蜻蜒槊杨桀入内通报,最近皖北分舵传来消息,说金龙神君的金龙宝藏,最近有出世的消息。为五行神龙乔海雨战败钟侥幸所得,还被金龙宝岂止洪云燕视为座上客。段思凤听得此言,好不嫉妒,亲率座下好手,到皖北洪家寨问难。

    闲话表过不提,回头再说到段思凤带了蝴蝶的欧阳叔英,青云剑吴媚兰及华山三剑白鹿剑修性、赤阳剑修明、紫霓剑修真……等十余人,进了洪家寨的大厅,果然海儿大模大样地坐在那里,于是上前,与海儿等分宾主坐下。

    段思凤目光微扫,却见主位上除海儿之外,两边还高高矮矮坐着十余位好汉,一个个气充神足,目射神光,一望而知都是造诣非凡之辈。

    段思凤暗自冷笑一声,忖道:“当着这一干江湖豪雄之前,倘若不弄二手给瞧瞧,敲山镇虎,谅对方也不肯乖乖地献出金龙宝藏……”

    想到这里,目光微微扫向坐在主位中央的海儿,只见他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正凝注着自己。

    段思凤心中一动,暗道:“乔海雨的武功,得到南天五姥的传授,招式功力较诸自己并不稍逊,自己曾在陆庄一会之上,亲眼看到他连续击败白发仙翁翟大浩及罗浮双怪宇文英、宇文雄等人,要知这三人艺出于天外三魔中北冥陷空老祖及罗浮铁肝剑魔门下,是邪派高手中的顶尖人物,足见乔海雨的功力,的确可与自己一较高下,倘若并驱中原,真未知鹿死谁手哩?……”

    念头转到这里,心里霍地一动,有了计较。

    就这一会儿功夫,厅外红日渐斜,夜幕将垂。乔海雨一声令下,早有侍者开上席来,珍馐罗列。宝烛明灯,照耀得大厅如同白昼一般。

    海儿双手一拱道:“各位远来辛苦,在下已请此间主人,略备水酒薄肴,为诸位接风,有什么事,在席间尽可慢慢商量。”

    段思凤展颜一笑道:“贤主人盛情可感,既然如此,我们就一边吃喝,一边再饱聆雅教吧……”

    宾主各自入席,酒过三巡,段思凤双手持杯起立道:“本令主与乔少侠自在陆庄一面之后,至今月余,始得再见,而乔少侠已得到数十年来武林中人人欲得的金龙宝藏,实在可喜可贺……”

    语声至此略顿,清脆的笑了二声道:“本令主不揣冒昧,借主人美酒,敬少侠一杯……”

    话说到这里,双手微微上扬,只见酒杯中的酒,忽然凝成一股酒泉,升高二、三寸,倏地像一支劲箭似的,直向海儿脸上射去,射至海儿面前只有尺许远时,忽然爆散,化成一蓬酒雨罩落。

    座上群雄齐吃一惊,不要说段思凤这一手是有备而发,酒泉中已贯注了内家真力,每一颗酒滴,都足可穿木裂石,胜过钢珠。虽然以海儿的武功,即使中了,也无大碍,但出乖露丑,在所难免。

    本来,借着敬酒,暗中搞暗算人的把战,实在是有失身份,但彩凤令主段思凤的性情,十分骄纵,可以说是被乃师乃父惯坏了的,再加年事甚幼,根本不讲究江湖礼节,因此就想出这种法子,欲图折辱海儿。

    正在众人吃惊的当儿,却见海儿蓦地站起,张口微吸,那满空疾射而来的酒滴,忽然一顿,然后依然凝化成一条细细的酒泉,直向海儿张开的口中飞落,竟连一点一滴也没有溢溅出来。

    群雄看得一呆,齐声喝采,海儿微笑地向众人点点头,目光一瞥段思凤道:“段令主的盛意,在下已领,常言道来而不往非礼也,在下也还敬令主一杯……”

    话声至此,他只手取过席间的酒壶,壶嘴向段思凤手中的空杯沿上一搭……

    段思凤蓦觉手上一沉,连忙运动相抗,却觉得杯上的压力愈来愈重,竟好像捧住一座山似的。

    一干群雄也已经看出双方较量上了内力,表面上虽然谈笑从容,但骨子里却替两人捏了把冷汗。

    只见五行神龙乔海雨依旧是单臂前伸,脸上浮起轻笑,那壶嘴一分一分的往下压。回头再看段思凤,只见她曲臂持杯,脸色凝重,持杯之手正逐渐地下降,一望而知,段思凤在内力方面似乎较乔海雨略逊一筹。

    众人连大气都不敢吭,却见段思凤脸上忽然掠过一丝黑气,持杯之手霍地向上升起了寸许,但片刻之后,又被海儿压得回到了原处……

    这时壶嘴里流出一股酒泉,缓缓注入段思凤杯中,别看这细细的一股酒泉,武功高如段思凤者,竟好像感到有千钧之重,只见她持杯之手,微微震颤,但兀自勉强撑住……

    这一下,两人的强弱高低,已经可以看出来了,但段思凤虽然内力较差,相去也极为有限……

    段思凤心头的恼恨,真非言语所能宣达,这可以说是她出道以来,第一次遭受的小挫,只见她面色微变,另一手蓦地伸出,隔空遥指,只见一缕劲风,直袭海儿持壶一手的腕脉大穴。

    海儿微微一笑,另一掌轻推慢拂,发出一股掌力,却感到手腕微震,敌人的轻轻一指,劲道却是不小。

    两人掌斫指划,互相比划了四、五招,另方面壶嘴和杯沿依就相接,一缕清泉似的酒浆,源源注入杯中,片刻之后,就注满了大半杯,海儿忽然把持壶之手撤回……

    段恩凤满腔怒火,就要发作,忽然转念一想,竟自强忍了下来,冷笑道:“乔少侠好俊的功夫,怪不得竟能唾手得到金龙宝藏……嘿嘿……”

    海儿笑道:“那里那里,这都是承蒙各位相让……”

    话声至此,段思凤冷冷插口道:“本令主久仰乔少侠的一身技艺,传自南天,刚才已略为领教,果然名不虚传……”

    说到这里,话声略略一顿,众人都听出她语声之中,大有文章,不觉都有点紧张起来。

    段思凤目光斜睨海儿,又冷笑了二声,接下去道:“本令主才疏学浅,功力低微,自知万万不是少侠对手,但既然千里远来,终不能就此空手而返……所以……”

    下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来,海儿早被她这种骄狂无礼的态度所激怒,冷冷接口道;“不服气的,不妨划下道来,何必吞吞吐吐呢!”

    段思凤秀脸倏然变色,霍地站起,纤掌一拍桌沿,怒道:“好吧,常言道客随主便,你划道好了……”

    “吧”的一声,桌沿上露出一只清晰掌印,深有半寸多,但却不见桌沿有半丝裂纹,竟好像名匠巧手雕钻上去似的,旁观者看了,都微感吃惊,这无意中露出的一手,确实很不简单。

    乔海雨与段思凤在江湖上虽是名闻遐尔,但小孩毕竟是小孩,一言冲突之下,当即就脸红耳赤起来,那里还顾得到江湖礼数,海儿一皱鼻子,戟指道:“你别自以为了不起,其实东极小神山那点传授,有限得很,少爷才不屑於先划道呢……”

    边说,鼓起小腮帮子,气呼呼地瞪着对方。

    彩凤令主段思凤个性比他更傲,而且乃父乃师从小溺爱,骄生惯养,性情比起海儿更暴燥,也更不讲理。闻言,又是“吧”的一声,一掌拍在桌于上,把些菜盘菜碗,震得弹起老高,汤水淋漓。

    蝴蝶剪欧阳叔英,乾坤指解银铃等一干英雄好汉,见他们闹得不像话,完全在发泄小孩脾气,不由暗中摇头叹息,却又不便插嘴劝解。

    段思凤连拍了二次桌子,心里怒气发泄了大半。她是一个很有心机的人,自知在内力比拼方面,万非海儿对手,乘着这发怒的机会,狠声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以三场定胜负,互相出题比斗赢输,由我先出题比试第一场,你出题比试第二场,第三场出题之权,拈阉决定……”

    海儿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段思凤微微沉吟,然后冷静地缓缓说道:“敝帮皖北分舵,就在合肥城外,五天之后,就请乔少侠及各位玉趾降临,届时本令主当略为准备,请少侠指教……”

    言讫,举手行了一礼,率领一众人等,告辞而别,海儿也不挽留,直送到寨门。

    段思凤等人走后,洪家寨内议论纷纷,不知道五天之后的皖北分舵之会,对方有什么惊人阴谋,由于并没有把比斗内容说明,倒不免令人疑神疑鬼,提心吊胆……

    五天之后,海儿率领冰香玉女冷无双、乾坤指解银铃、雷音三鹞等十多人,来到南七省黑道的皖北总舵。

    那是一片建筑在平地上的大庄院,周围困了木栅,栅内鳞比栉次,都是房屋,占地甚广。

    彩凤令主段思风率领一干部众,早在一片广场前相候。那片广场内长满绿油油的草茵,平整柔软,有如地毯。草坪尽头处,有一幢金碧辉煌的高大建筑,通体作圆形,自外看来,上下共分三层,外貌有点像北京的天坛。在建筑的最上一层,树立着一块玉石宽匾,上题着四个大字“万劫穹宇”。

    海儿因见这建筑异常富丽堂皇,落成日子仿佛甚久,但这题写“万劫穹宇”四字的玉石宽匾,其中斧凿之痕犹新,仿佛完成未久,最近才悬挂上去似的。

    万劫穹宇建在一片白玉平台之上,三层台阶,高约数十尺,都是以温润如玉的白石堆砌而成,日光照耀之下,光华粲澜,气象万千,衬托出这万动穹宇的气派,更是壮观雄伟。

    段思凤指了指万劫穹宇,笑对海儿道:“江湖上弱肉强食,靠着武功争强斗胜的事情,几乎无日无之。但倘若你我两人,也以武功招式,拼搏生死存亡,即使取胜,又有什么希罕呢。段思凤不学无术,知识浅陋,但在幼年却随着家师,学了一点奇门布置之学,想请乔少侠指点一二……”

    话说到这里,海儿觉得心头一紧,暗暗忖想;“久闻东极五奇中的第一位奇人,名叫土木老人石独,不但功及天人,而且博学多能,尤其对河图洛书五行八卦之学,以及土木建筑机关布置方面,可称独步宇内,无人能及,段思凤为其得意高足,这里又是她的分舵重地,机关布置的厉害,就可想而知了……”

    想到这里,却听得段思凤清脆沉稳的声音,继续说下去道:“这皖北分舵的万劫穹宇,早在三年之前即已落成,但里面的机关布置,却是我就在彩凤令主之后重新设计的,当然这一点小小布置,实在算不了什么,还请乔少侠和各位,不要见笑才好。”

    冰香玉女冷无双瞧了海儿一眼,只见他神色沉稳,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但乾坤指解银铃及雷音三鹞诸人,脸上都浮起一丝紧张之容。要知道机关等类的布置,说到凶险之处,可说到达了极点,不但步步有险,而且稍一疏忽之下,就立陷万劫不复之境……

    却听段思凤又道:“万劫穹宇上下三层之中,设有三道严关,可说是瞬息危机,到处有险,但每一重机关之中,均另设有求救警铃的装置,乔少侠若见情势不妙,可拉动壁间铜环,我立刻止住机关,就可以安然出困,我们争的是金龙宝藏,白白赔上了性命,为财舍身,就太不值得了……”

    海儿听到这里,心中微微生气。但他在来的时候,早知段思凤既然出题比拼这第一场,当然万分凶险,因此无论如何不能受激生气。气躁心经之下,更没有制胜的把握,因此硬生生把激动的心情压下去,冷冷答道:“谢谢令主美意提醒,在下懂得。”

    他既不骄傲,亦不自卑,语声平和,但充满了坚定和沉毅,同行众人都是一怔,不由暗生钦佩。段思凤本来很生气,但当目光充满嗔意地射向海儿时,却发现海儿澄澈的双眸中,闪耀着智慧和坚毅的神光,这种眸光,她曾在陆庄大会之上,见过一次,但今天与他目光相对时,却无端端地心跳了一下,难听的话,再也说不出口,而且心里更生出了一种奇怪的心意,自己把他激引入这万劫穹宇之中,使他随时面临死亡威胁之举。究竟是对?还是错呢?

    这种心情说来很是复杂微妙,要知道段恩凤天生就是骄傲而充满自尊的人,尤其她的父亲和五位恩师,都是当世的顶尖高手,她一身接受了六家武学之长,小小年纪荣登南七省黑道盟主,晋号彩凤令主,令出必行,一呼百诺,小小的心灵之中,充满了自信和得意。

    在这种心情之下,举目滔滔浊世,却居然出了一个五行神龙乔海雨,不但在陆庄大会之上,勇挫白发仙翁翟大浩以及罗浮双怪兄弟,争夺分担了段思凤的荣誉,最近竟逞强夺取金龙宝藏,挫辱欧阳叔英,甚至在洪家寨中,还敢仗着内力神功,几乎使自己难以下台。

    因此,在段思凤小小的心灵之中,对海儿充满了恨意和敌意,恨不得立刻把对方置诸死地。但在另一方面,却又感到今日武林之中,不论心智武功学养品貌……等各方面,也只有海儿一人,堪作自己的对手和匹敌。因此,不免又产生惺惺相惜的念头,却又不愿意杀死对方。

    这种情感,的确是十分复杂,既不是爱,又不是恨,也不是妒忌,但却是爱、恨、妒忌的混合体。

    段思凤心中,既充满上了述的情感、心情可就矛盾万分,一方面既想靠着机关埋伏,狠狠折辱对方,越厉害越刻薄越好,使得对方了解我彩凤令主段思凤并不是好惹的,另方面却又怕机关太厉害了,海儿一个躲避不了,当场送命……

    所以在这订约之后的五天之内,段思凤心中的矛盾,到达了最高峰,每日每晚,心里所想的,脑中所转的,几乎都是海儿的影子。

    当然,她的年龄尚小,这种心情,并不一定是爱情,而且从外表上看来,他们二人还是死冤家,大对头呢!

    所以在五天之后的今日,段思凤一见到海儿,词锋中咄咄迫人,锋芒毕露,争胜之意,流露无遗。但在内心中,却是软弱的可怜,要狠心又狠不起心来,要下辣手,但又感到难以下手。故此,当海儿既不领情,又不拒绝的答覆她关于求救警铃的话后,她不由又是生气,又是难过,但又觉得海儿不亢不卑,沉稳练达的语言神态,实在相当动人!

    众人一齐走到台阶之前止步,段思凤高傲地冷笑一声,道:“这数十级台阶,也充满了埋伏,但较之穹宇之内的布置,不免有小巫大巫之分,一来免得耽搁时间,二来也可让乔少侠略窥虚实,由我来加以引发,各位请注意……”

    海儿冷笑一声道:“略窥虚实,大可不必,令主不必多费心了吧。”

    乾坤指解银铃和冰香玉女冷无双,听到段思风要引发埋伏,使海儿略窥虚实之时,不由心中一喜,暗付:“这样也可略识敌方布置路数,入室之后,多少总有一点益处。”

    谁知道海儿出言生硬地加以拒绝,不由急得一皱眉头,但又不能明言相劝,直急得互相对望一眼,暗中顿足不已。

    段思凤闻言也是得了,但立刻气得粉脸变色气急交加地想道:“这可是你自寻死路,黄泉路上可别怨我手辣。”

    她暗中咬牙嚼齿,立意报复。但当一眼看到海儿将大踏步走上台阶时,又不由一挫银牙,伸手拦住道:“且慢。”

    海儿停下步来,口中揶揄地笑道:“令主,莫非还有话说?”

    段思凤定了定神,咬牙道:“今天第一场出题之权在我,少侠名重武林,难道连客随主便四个字,都忘怀了吗。机关布置引发不引发之权在我,至于你愿不愿意乘此机会,略窥虚实,眼睛长在你的头上,我可管不着。”

    海儿语塞。段思凤连连抢白了对方几句,出了一口气,心中稍快,脸上也浮起一丝飘忽的笑意。

    冷香玉女冷无双暗暗摇头,忖想:“这两个孩子,都是天地灵秀之气所钟的异才,不要说是百年难得一见,端的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就是连性情的高傲,仿佛也是一个模子铸出来似的。”

    却见段思凤伸手一指台前石阶道:“这第一层石阶共是九级,武功高的人,不难一掠而上,到第一层平台落脚,但你们请看……”

    随着她纤纤玉指方向看去,只见石阶宽约八尺,两边乃是白石扶手,精巧地雕刻着白马玉狮,形态极为生动,石阶中间是一片斜坡形镂花地面,将八尺宽的石阶,分成左右二行。